口哨的配器魔法

如果說旋律是一段音樂最重要的靈魂,那麼節奏該是其骨幹,和聲與曲式則是質地與輪廓,而「配器」大概就是肌理與紋路了。什麼是配器呢?簡單說,就是作曲家或是編曲/配器師運用其對樂器的理解以及對音樂全貌的想像,對於樂曲的不同聲部、音符、節奏進行編排,賦予他們各自的器樂分部,讓音樂的細節透過不同器樂的演奏,交織成更豐富的聽覺聲響。


配器是調色,是調味,是音樂家最神奇的魔法。這項獨一無二的技藝,在電影配樂與音樂劇的領域更是格外重要,因為器樂的個性、顏色與氣味,往往是喚起觀眾對特定情感、時空、文化的橋樑;舉例而言,大提琴厚實溫暖的音色會讓我們想到父子情感,長笛清亮的音色常被用來描寫少女與鳥語花香,電吉他的音牆則是刻劃內心噪音與放蕩不羈的最佳選擇,當然這些只是最基本的「標準答案」。透過不同器樂搭配形成的「組合技」更是千變萬化,譬如說長笛、豎笛、雙簧管齊奏;譬如說鋼琴 double 木吉他、或電吉他 double 穆格(Moog)合成器(註),音樂家在不同器樂間探索實驗,在過往人們已建立的聽覺記憶與刺激聲響的平衡間追求全新可能,這項隨著影視娛樂產業發展持續進行的有機歷程,讓電影配樂變得愈來愈寬廣。

在眾多配器聲響中,「口哨」絕對是最特別也最強大的選項之一,在討論這項音色的效果與可能性前,我們先回顧幾部不同時期曾使用口哨作為主角的電影配樂。

《荒野大鏢客》(A Fistful of Dollars)
——〈Overture〉

此片配樂,絕對是所有影迷與樂迷心中經典中的經典,在那個還把管弦樂奉為電影配樂圭臬的年代,義大利傳奇作曲家顏尼歐‧莫利克奈(Ennio Morricane)便以口哨作為主旋律,搭配尼龍弦吉他、打擊樂器、弦樂,為整個時代建立了獨一無二的西部片聲響,以及鮮明的「義式西部片」(Western Spaghetti)符號,甚至進而影響日後無數部昆丁‧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的電影。

《料理鼠王》(Ratatouille)
——〈Remy Drives A Linguini〉

還記得片中可愛的老鼠主角小米(Remy)騎在青年小林(Linguini)頭上,「操作」他在廚房烹飪料理的橋段嗎?近年幾乎可説是動畫配樂之王的美國作曲家麥可‧吉亞奇諾(Michael Giacchino)在擅長的管弦曲風下,融入大量歐風電吉他與手風琴,為本片配樂增添更多香頌氣息。在這可愛的橋段內,吉亞奇諾創作了一段相當詼諧輕盈的愉快曲調,並以口哨作為主旋律,從 diegetic(畫內音)出發,讓人不知不覺也跟著哼唱,進入烹飪料理的美好時光。

《水底情深》(The Shape of Water)

法國作曲家亞歷山大‧戴斯培(Alexandre Desplat)絕對是近年好萊塢最火熱的作曲家之一,其處理豎琴與擊樂的獨特手法以及滿滿的歐洲情懷,讓他的配樂在好萊塢商業電影中獨樹一幟、更顯清新,且不管是浪漫、奇幻、史詩類型都能處理得極為脫俗。《水底情深》的主題配樂,以豎琴、弦樂泛音、鐵琴、口哨,調配出前所未有的迷人聲響,魔幻又浪漫、深沉又輕盈,讓樂迷不禁跟著漂浮搖擺,浸入這段禁忌的人魚戀。

而在台灣從事電影配樂的這幾年,有三部片讓我也有機會嘗試了口哨的使用:在陳玉勳導演的《健忘村》中,我使用它作為戲中帶有俠義氣味又「促咪」的山賊團體「一片雲」行進中的愉悅過場樂;在鄭芬芬導演的中國電影《快把我哥帶走》中,我用口哨來刻劃吊兒啷噹的哥哥角色;另一個則是去年參與的短片《年尾巴》,在片尾,我用口哨、鋼琴、豎笛、大提琴,創作了一段主題,作為主角楊嵐與童年告別的離別曲。口哨真的是相當神奇的「樂器」,每個人的音域都有所不同,能吹的表情與語氣情感也截然不同。記得當初在錄製《快把我哥帶走》,我自己吹奏的 demo,聽起來怎樣都不對,但後來請(比較具有屁孩個性且極擅長口哨的)助理幫我吹奏錄製,導演一聽就過了!但相對的,《年尾巴》的配樂,我的口哨音色就比較適合,至於《健忘村》,由於音型拍子較為複雜,最後我們找到一位台灣頂尖的「唇音樂家」李育倫老師來參與錄製,完成了非常精采的作品。本以為口哨是個非常簡單且極具生活感的小事,但接觸了幾次才發現,沒想到作為音樂製作專業,它的變化與技巧還真是高深莫測。

下次看電影或聆聽配樂時,不妨一起注意配樂家在「配器」上的選擇吧!用心調配的色彩與味道,絕對值得更多有緣人聆聽與欣賞。


註:此處的「double」為編曲術語,指讓 A 樂器演奏與 B 樂器一模一樣音高、或不同八度但同音,以豐富聲響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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