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預測會有更多影像眼鏡」:未來主義者眼中的 2010 年代

甫落幕的這十年,趨勢預測家們的表現如何?智慧型手機、社群媒體,到串流與雲端服務;浮動城市、木造單車和智慧眼鏡,這些十年前的大膽預測,或深入或侵蝕人類生活;又或失速墜毀或黯淡退場。那,未來十年呢?


這是網紅、精釀酒師和電子菸店主們熱鬧的十年,也是零售業者、新聞記者和計程車司機失意的十年。在 2010 年代之初,每個人都厭惡銀行家,並為科技巨頭歡欣鼓舞,而隨著時間漸漸來到到年代尾聲,每個人都對科技巨頭感到厭惡,並忽視銀行家。但在一切不確定性之中,一個古老的行業興起了:算命師。

當然,現代算命師不會自稱算命師,他們偏好「趨勢預測家」或「未來主義者」,又或是「生活偵查員」。他們通常不會使用動物內臟或星象圖,而偏好解讀韓國美妝趨勢、資安大廠 Palo Alto 旗下的科技新創公司,以及深圳基因實驗中的神祕符號。他們讓自己成為 21 世紀的產品設計師和品牌經理眼中不可或缺的要角,就像過去占星師之於將軍和國王那樣。如同馬丁‧雷蒙(Martin Raymond)在他的《2010 年趨勢預報手冊》(Trend Forecaster’s Handbook of 2010,暫譯)中所說,趨勢預測「現在支撐著社會所有層面,而瞭解我們周遭文化中新興與崛起的改變,其所帶來的短、中、長期影響,是相當重要的。」

雷蒙是位於倫敦的諮詢機構「未來實驗室」(Future Laboratory)的共同創辦人。他的 60 多名同事,為 Google、L’ Oréal、捷豹路虎和 IKEA 等企業撰寫報告,舉辦研討會和規劃網路。現在雷蒙重新審視起這十年的開端——當時人們正開始感受到全球金融危機的衝擊——並將之視為趨勢預測家的黃金年代。

「你如果對 2010 年左右的時期有印象,那是一個充斥不確定感的時期,」他說道。「當時大概是我們 20 年來最成功的一段時間,很多現在我們仍在估量的趨勢,都在那時出現。」

雷蒙的那本著作(最近出了 2020 年更新版)彷彿將方法學運用在某種類似超自然藝術的東西之中。趨勢預測家傾向辨識「大趨勢」——如「新清醒」(new sobriety)(註 1),金融危機過後出現的、一種低限度生活的嚴肅氛圍。接著,他們一路追蹤這個趨勢,從發明家和初期使用者,到晚期使用者和拒絕使用者。接下來他們便可以建議客戶:這股趨勢可能會如何影響消費者,而他們該如何做出最好的應對。

成敗

未來實驗室在 2010 年代初期點出其中一個大趨勢:「商務休閒」(Bleisure),這個字由「商務」(business)和「休閒」(leisure)組成。(撇開其他不談, 2010 年代就是充滿組合詞彙的十年。)

「我們看見愈來愈多自由工作者、新創公司、倡議彈性工作的商業模式;與此同時,愈來愈多人被資遣,需要自謀生計,」雷蒙說道。「我們看到商業部門對此作出回應,醫院部門、科技公司、時裝品牌也是。準確來說,這不真的是預言——就只是注意到了。」

話雖如此,仍有許多《2010 趨勢手冊》引用的特定未來科技案例沒能經得起考驗。我還是沒搞懂 QR code 怎麼用,也不知道我為何可能會想用它。還有「Lilypad 浮動城市」設計案,一個豪華且環保的漂浮島嶼,由比利時建築師文森‧加利寶(Vincent Callebaut)所設計,將作為在氣候災變發生時難民可能的居所。而難民在 2010 年代的真實經歷,讓這個設計如今看來淒美得可怕。

俗話說,科技就是還未能發揮作用的東西。但有些未來科技的案例卻近乎正確。穿戴式減重科技「muve gruve 非活動監測器」能夾在你的腰帶上,將活動資料回傳到你的手機,接著透過一連串震動和嘟嘟聲督促你運動。製作此產品的公司早就消失了,但 Fitbit (註 2)確實流行了起來。雷蒙甚至替回收橡木製成的腳踏車 Okes 背書,他認為,這將「徹底風靡」倫敦、阿姆斯特丹和紐約的文青之間。「腳踏車業曾有一波巨幅成長,」他解釋。「這股風潮推動了獨立設計師、手工藝品和意料之外的材料,而單車是其中一部分。你知道嗎?竹製單車在中國很受歡迎呢!」

確實,常關注亞洲的趨勢預測家常能做出最精準的預測。從表情符號、抖音,到基因編輯和社會信用評分,那裡是 2010 年代許多關鍵發明出現的地方。在洛杉磯經營明日顧問公司(Tomorrow Consulting)的邁克‧沃爾什(Mike Walsh)基於自己在中國、日本和韓國居住期間感受到的啟發,在 2009 年出版了著作《未來娛樂》(Futuretainment,暫譯)。

「這些地方感覺就像是已經穿越到十年後的未來,」沃爾什說。「早在 iPhone 出現之前,亞洲早有了智慧型手機和各式精巧的數位娛樂。」

他的書預測到了串流平台的廣泛應用、電競與雲端娛樂的普及(例如,你用你家電視開始看一部 Netflix 影集,並在上班途中用手機續追沒看完的部分),但也有許多他漏掉的部分。「我絕對低估了無人機的影響力,」他說。「我預測我們將會看到更多『串流直播影像眼鏡』,所需要的科技全都已被發明了,但就某程度而言,Instagram 的直播功能是取代了此想法的另一種形式。」

的確,如果說這十年內有一個標誌性的失敗案例,就是 2013 年發表設計原型的 Google 眼鏡。它 1,500 美元(約 4 萬 5,000 元新台幣)的售價,和在個人隱私上那反烏托邦的可能後果,都讓初期使用者受到強烈反彈——也就是「Glassholes」(眼鏡混蛋,意指穿戴 Google 眼鏡且表現反常的人)。人們也預期科技巨頭 Google 將受到更大的衝擊。

「Google 眼鏡很快地成為矽谷意識形態的一個象徵,」在牛津大學人類未來研究所(Future of Human Institute)鑽研「人類增強」倫理(註 3)的安德斯‧桑伯格博士(Dr. sanders Sandberg)說道。「對隱私和其他問題的憂慮非常初期就出現了。」作為一個通常會支持人類增強的「典型超人類主義者(transhumanist)(註 4)」,他認為這個產品雖然「令人失望」,但也有其借鑑價值。

從智慧型手機和晶片微型化的發展看來,或許推斷出未來會出現首個穿戴式電腦,並接著出現嵌入式電腦。這看似合乎邏輯,但並未考量到反彈聲浪、社會禁忌、道德恐慌、社會規範等,也低估了既有科技的影響力。

隱患與風險

「當我們談到 2010 年的進步,我們仍聚焦在生物醫學上的進步,」桑伯格說道。「我覺得我們對此興奮過頭了。我們沒有意識到,或許更強而有力的進步就擺在 Apple 店面裡。」科技不需要先改變我們的身體,再改變我們的思維。「我會說,我們在人類增強這條路上,已經走超過一半了——而且,智慧型手機應該要被視為我們身體的延伸,」桑伯格繼續說道。「無時無刻不上網——這件事對我們的影響,至少和你能想像到任何基因工程、或吸食毒品會帶來的後果一樣,令人不安。」

但甫逝去的過往,也使我們看不見未來。我們糾結科技帶來的社會效果——又對其物理效果自滿不已。桑伯格將 1996 年桃莉羊被複製出來時引起的強烈抗議,和去年全球首對基因編輯人類的「露露和娜娜」在中國出生時,相對輕柔的反應作對照。「生物學上發生了重要變革,尤其是在基因工程上。但人們似乎沒有像我 2010 年所預期的那樣為之憤怒。」而這可能只是因為我們被智慧型手機上其他東西分散了注意力,以致無法專心關注此事。

桑柏格自己則對趨勢預測提出警告:「就以往經驗而言,它會回來反咬你一口。」他說,對任何新科技所作最安全的預測,就是「沒有改變」。當然,若你放了夠多的氣球到空中,總還是有一兩顆會飄得很遠。

時間往回推倒 1991 年,I‧D‧皮爾森博士(Dr. ID Pearson)曾在英國電信(BT)擔任工程師,當時他奉命針對電信業的未來提出一份報告。他聲稱,自己就是在那時發明簡訊的——有線電話對有線電話的版本,而且完全只留在紙上談兵的理論階段,就像他其他數百個純屬想像的發明一樣(如線上約會、衛星導航和音樂串流)。「我努力想讓英國電信鄭重看待此事,但我接受到的態度是,他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蠢的想法,」他抱怨道。

他一直是英國電信內部的未來主義者,直到 2007 年,他創立了自己的諮詢機構 Futurizon。他自此將業務到拓展到材料科學、流行與政治。他部落格中的其中一個想法是「雙重民主」(dual democracy):英國工黨的選民可以向工黨繳稅,並接受工黨公眾服務;保守黨選民可以向保守黨繳稅,接受保守黨公共服務。當他在薩福克斯海岸用回收塑膠建人工礁石的提案遭當地議會否決時,他很失望,他認為這可能一次解決塑膠回收和海岸線侵蝕問題。但他相信,我們現在搞錯的「大事」,是自動駕駛汽車。

「現行模式能夠一直持續下去,是因為汽車產業想要繼續賣給人們昂貴的車款,」他說。「但其實用智能裝置驅動,反而會讓成本低更多。想像一個玻璃纖維車體,裡頭放著一個座椅,車體靠著線性感應地墊運作,且所有編程都已經在各接點設定完成了;車體知道你要去哪,因為你的手機就在你手裡;你只需要做出這個地墊,然後就可以在一夜間完成這個產品。」多簡單!

然而,預測這回事最主要的風險不是錯誤,而是言之過早。從 1978 年開始涉足未來商業的費絲‧帕普科(Faith Popcorn)曾數度聲稱自己是「未來主義之母」。她曾參與開發 IBM 的 PS/1,該公司打入家用電腦的首度嘗試。她也宣稱自己在 2008 年創造了「彈性素食主義」(flexitarian)這個詞。「我來告訴你一些我們預測的其他東西,」她對我說。「我說人們會開始在網路上買東西,寶僑(P&G)還嘲笑我們。要預測這些事並不難,難的是要讓這些企業即時做出改變。」

她將無肉飲食的「不可能漢堡」(Impossible Burger)視為 2010 年代重要發明。至於 2020 年代,她堅稱植入技術會是一門決定性的科技——儘管你可能會對,(打個比方)馬克‧祖克柏(Mark Zuckerberg)要給你孩子植入晶片存疑。「網頁上跳出的 Cookie 通知,我們也都打勾同意了,不是嗎?」確實,但那回報(瀏覽網頁)是立即收穫的,且不需任何實體物理上的代價。「那再也不必找鑰匙難道不是立即的回報嗎?或不需要學新語言?或去記任何東西?」

我仍舊對此存疑——但她堅持,説很多人也一樣有疑慮。「所以,我們現階段正在測試這個產品,而每個人都跟你講一樣的話:隱私之類,這個那個的問題。但我們創造了一個可以植入小孩、甚至嬰兒體內的晶片,可以用來追蹤他們。我們發現,祖父母尤其願意為此付出至多 5,000 美元(約 15 萬元新台幣),而這還是初期階段。有一天,它的價格會降到 25 美分(約 7.5 元新台幣),然後每個人都會去買。一個父母最大的憂慮是什麼?是擔心他們的孩子會不見。所以當 Facebook 或任何人告訴我們説,這是安全的,我們會想要相信。然後,我們肯定會朝晶片走去。」

別說我沒警告過你。

未來主義
趨勢預測相當重要,但牛津大學未來研究所的桑伯格博士提出警告,趨勢預測恐會反咬人一口。(Getty Images)

註 1:其中標誌性案例是「專注飲酒」(mindful drinking)、「清醒好奇者」(sober-curious)的興起。可參閱《紐約時報》發表於 2019 年 6 月的〈The New Sobriety〉一文。

註 2:Fitbit 是一種能夠與手機連線,追蹤使用者活動量、運動及睡眠狀況的穿戴裝置

註 3:人類增強,指透過人工或自然方式,暫時或永久地克服人體極限。

註 4:超人類主義主張人類應善加利用科技,以增強人類能力、體力與精神等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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