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持 33 年的電視節目《深夜秀》和數位串流節目《下一位來賓》之間,賴特曼享受了短暫的半退休生活
為什麼大衛·賴特曼(David Letterman)留了鬍子?更準確地說,是什麼讓賴特曼在交出《深夜秀》的主持棒,告別他 33 年的深夜電視節目生涯並淡出公眾領域後,花了一年半的時間養出那一臉又濃又厚的毛髮,讓自己看起來宛如瘦版聖誕老人,或者,如果你要這樣看的話,像那些從庇護所逃出來的傢伙?
他是要用大鬍子阻擋眾人目光以圖清淨的退休生活嗎?或者這是他以此來宣告他已不再是那個花了 6,000 個夜晚朗讀了 4,600 份十大排名、訪問了兩萬名來賓的主持人賴特曼,請大家放他一馬?
事實上,賴特曼在幾週前已對此做出解釋,「我只是懶得每天刮鬍子而已,但後來這變成了別的東西,某個我也不確定是什麼的東西。」
他在一場中西大學的演講中,透露出對嶄新、陌生元素的渴望,他說:「鬍子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提醒,提醒著我這會是段不同的人生。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找到什麼不同的東西,或者出現什麼能夠代表我的東西,」他補充道,「我的家人對我的鬍子沒轍,即使我兒子覺得它們有點恐怖。」
2016 年 10 月的一個早晨,在超過一百樓的城市高點,賴特曼向我們訴說這些想法。他從世貿中心一號樓的觀景台俯瞰著曼哈頓下城區的全景,這顯然是個用典型賴特曼式毒舌挖苦喧囂塵世的絕佳位置。「那裡可以拍一部布魯斯·威利(Bruce Willis)的電影。」他指著紐澤西的一座辦公大樓說道。
當賴特曼的節目仍在播出時,他讓野心與不安以一種迷人的方式交織呈現,這兩者之間所產生的張力造就了一種慧黠、挖苦式的喜劇風格,影響了整個世代,這是目前任何線上的深夜節目主持人都無法企及的。現在,賴特曼或許沒有了辦公桌和麥克風,但他的動力與毒舌依舊(更不用說他的矛盾本質),雖然他還不確定要拿它們做什麼。
這是賴特曼第一次造訪世界貿易中心一號大樓的觀景台。他在這裡深思,當他不再需要每天站上舞台說笑、與名人對談,他的人生還可以是什麼模樣?
他可以享受那些他從 1980 年代以後就很少有機會從事的日常活動,例如在 CVS 藥局和 Walgreens 超市購物,或者搭火車到中央車站。 又或者他可以如他 2016 年初所做的,花十一天的時間到印度為國家地理頻道《危險年代》開一季節目報導氣候變遷。
但在活躍了這麼多年後,他仍然在摸索,2015 年 5 月告別他的個人《深夜秀》後,他的下一步應該是什麼。
不起眼的長袖T恤、休閒褲配上運動鞋,少了可以互動的觀眾和可以和他一搭一唱的樂隊,賴特曼說有一條回頭路是他確定不會走的。「我並不想念深夜電視節目,」他說,「我甚至有點不好意思,33 年來,深夜節目居然是我生命中的唯一焦點。」
長久以來,他殫心竭慮地和 NBC《今夜秀》(The Tonight Show)主持人約翰‧尼卡森(Johnny Carson)競爭,在贏過卡森後,又將戰場鎖定在他曾經的朋友傑‧雷諾(Jay Leno)身上,雷諾是卡森之後的主持人,最終在收視率上超越了賴特曼。回想起這些經歷,賴特曼說:「這很耗費心力,而這些精力可能應該花在別的地方。現在回頭看只覺得,真的,你用來做這些事了?」他補充說,「面對和傑之間的競爭壓力,我知道我屈服了。」
進一步追問下,賴特曼承認他並非這場競爭的被動參與者,他內心關鍵的某處一直在搧風點火。「我覺得我可能哪裡有問題,」他半真半假地笑言, 「可能是一種個性缺陷或人格失調,這兩者其一,我還沒回去複診確認。」而後他認真補充,「也許人生就是受苦受難,我不知道。但是當節目很棒的時候,反而不如它很糟的時候那種愁雲慘霧來得令人享受。這是人性嗎?」
於他而言,《深夜秀》的結束,對他那被衝突與忙碌的每日行程所磨練出的體質來說,可是一大衝擊。賴特曼在曼哈頓和紐約州北方的威斯特徹斯特郡都有房子,他說剛退休的一段時間,他會坐在家裡,心裡想著:「噢,我不能再待在家裡了,我得去做點什麼。」
然後,一步一步地,賴特曼找到解決方案,一種你可能會稱作正常生活的方式。他在週間的下午去逛 Target,「我是那種總是卡住結帳隊伍的人,」賴特曼解釋道,「我總覺得我有剛好的零錢,『這個多少錢?我有 87 毛。』」
他還發現,當他卸下自我保護的心防與其他人互動時,「大家對待我的方式比我在主持節目時友善多了。」他自嘲地笑出聲,並補充說,「我認為他們有點同情我,『讓我們對這個老傢伙好一點吧。』」
(在世貿中心一號樓時,大樓提供賴特曼隨扈保全以及私人導覽,以隔離圍觀群眾,然而當他被一群觀光客認出時,他向他們打趣道:「請稍後,馬上為您接聽。」)
在其他讓他有事可做的例行事項之間,賴特曼固定每隔幾週就會與保羅·薛佛(Paul Shaffer)共進晚餐。薛佛是賴特曼過去在《深夜秀》中的樂隊隊長和助理。薛佛說他在 CBS 一系列節目結束後,也經歷了一段很長的調適期,「那是很真切的改變,」他說道,「曾經緊繃了那麼長一段時間,不是說放鬆就能放的。」
賴特曼或許可以試著參考幾個的例子。像是命中註定似的,其中一個是雷諾,他在離開《今夜秀》後繼續表演脫口秀,並另闢新秀主持 CNBC 電台的《傑·雷諾的私家車庫》;或者,考量賴特曼長久以來對強尼·卡森的仰慕,薛佛說賴特曼很有可能會追隨卡森的步伐,走入逍遙的退隱生活。
「其實,非常有可能,他會走強尼的老路——發現該說的話我都已經說了,我可以走啦。」薛佛解釋道。
然而在他們聊天的時候,薛佛說賴特曼曾表達過重出江湖的慾望。「偶爾一次就好」薛佛說,「他不需要像過往一樣天天上節目,他已經充分體驗過了,現在這不必是他的全部。」
告別《深夜秀》之後賴特曼沒有太多突出的公開亮相:在他的朋友馬丁·肖特(Martin Short)和史蒂夫‧馬丁(Steve Martin)的音樂會上當特別來賓,驚喜演出經典的十大排名節目片段;於其母校波爾州立大學與製片人史派克‧瓊斯(Spike Jonze)及班奈特‧米勒(Bennett Miller)的訪談,以及一次不幸被狗仔捕捉在加勒比海島慢跑的畫面。
他曾經為了一集談論全球暖化的節目短暫回到電視頻道螢幕上,這在他還在主持《深夜秀》時就已埋下了伏筆。
時常以麥特·戴蒙(Matt Damon)和艾美莉卡‧弗瑞娜(America Ferrera)等充當特派員來揭發全球環境議題的《危險年代》的創作團隊,注意到賴特曼曾經訪問過著名氣候科學家詹姆斯‧漢森(James E. Hansen)。當他們邀請賴特曼參與系列節目時,發現他亟欲投入,並對此議題展現高度的熱情。
「大衛很願意作功課,」《危險年代》的創作人暨執行製作喬爾·巴赫說道。「大部分像大衛這樣的人不太願意進來跟我們會面,他們寧可讀些摘要就好。但他想知道他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他提出很多問題並且想要瞭解每一件事。」
賴特曼與妻子雷吉娜有一個 12 歲的兒子哈利(Harry),他說他花了許多時間思考,他們的孩子將會承接一個什麼樣的地球。
即使一直試圖對環境負責,從買電動車,到在他蒙大拿 2,700 英畝的牧場安裝太陽能板,賴特曼仍然懷疑:「這樣真的有用嗎?究竟這真的是件好事,還是我只是個坐在電動車裡的笨蛋?」
然而,藉由出借自己的名氣與求知慾給《危險年代》,賴特曼感覺他或許真的能在這個影響深遠的議題上,協助教育觀眾。
當我的孩子問我:「你知道地球發生了什麼事嗎?」,賴特曼說:「我可以準備充分地回答他,『我知道,而且我們的對策是如此這般。』」
2015 年冬天,賴特曼和節目製作團隊飛往新德里的甘地國際機場(「連續兩年被評為全世界最棒的機場。」賴特曼補充說明。)他們造訪北方邦的城鎮,第一手觀察當印度日益膨脹的人口是如何處理能源短缺的問題、如何試圖降低對煤炭的依賴,並將能源帶到仍然缺電的區域。
過程中也有許多喜劇橋段,例如當賴特曼為了穿上印度傳統服飾而拜訪當地裁縫時;他還和印度總理莫迪進行了一場嚴肅的訪談。(這場訪問最後以賴特曼讚美莫迪的鬍子作結,但鏡頭並未捕捉到。)
在結束印度之旅的幾個月後,依然在賴特曼腦中盤旋不去的,是印度是多麼地迥異於他在美國經歷過的一切,以及他在印度遇到的人們身上所看到的,充滿希望的天性。
「說到紐約市的能源問題——和印度相比,紐約簡直在打瞌睡。」他說,「第一天特別讓人沮喪,到處都是類似焚燒家具的味道,而且揮之不去。」
「但是接下來,」他繼續說到,「某一天這些都開始令人雀躍。從不動搖的,是他們的樂觀態度。事實上,對他們來說,有12億的人口是種資產,但若放在美國,我們會覺得,天啊,我們要怎麼辦?」
悉尼·塔特納(Sydney Trattner)是和賴特曼一起進行印度之旅的節目資深製作人,他表示賴特曼整趟旅行都在自我質疑。「他從不認為他做得很好。」塔特納說,「我們必須不斷地向他保證:『大衛,你花在和人們對話的時間,大概已經比任何一個活人都多了』,但對他來說這還不夠。」
在節目團隊回到美國的幾個星期後,塔特納說她接到了一通來電,並驚喜地聽到話筒傳來熟悉的聲音。「大衛想找人聊聊那段旅行,」她說,「他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待那段經驗的,同時他也想說說他的想法,以及在那之後他如何回歸實際生活。我和其他人都十分感動於大衛在這個議題上如此認真。」
現在,賴特曼淺嚐了透過電視教育大眾嚴肅議題的滋味,他表達出想繼續耕耘這個領域的意願,即使他尚不確定從這些工作裡能得到什麼。
「我一直在想,老天呀,我覺得我還能做點什麼,」他說。「我希望我能感受到那種其他人感受過的頓悟感,那種17歲渴望做電視秀的我曾經體會過的頓悟。當時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嫉妒那些在追求人道主義這條路上,已經有所領悟的人。」
他清楚地知道他並不渴望、也不想念深夜脫口秀的舞台,那個他和薛佛可以針對時事即興演出的地方。「說起來那已經是過去式了」他說。即使是日益激烈的總統選戰,也並未讓賴特曼對脫口秀產生懷念之情。
「這個責任太重了。」賴特曼說。雖然如此,對於他過去在《深夜秀》片段中嘲諷川普將成衣產線外包給位於亞洲的工廠的片段被希拉蕊團隊用於競選廣告,他表示樂見其成。(賴特曼過去經常邀請川普到他的節目作客,他在《紐約時報》一篇較長的訪談中提到他對共和黨總統提名人的鄙視,並認為該總統候選人是「壞掉的」、「必須迴避的人」。)
賴特曼表示他並沒有和任何一名現任深夜節目主持人保持聯絡,包括取代他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節目時段的史提芬·柯貝爾(Stephen Colbert),還有其他互動友好而與他不太往來的人們。
「現在做深夜秀的大家似乎都是好哥兒們,」他說。「他們似乎總是相互幫襯,『這週你來我的節目,下週我去你的節目』,但等等,這是怎麼回事?我們以前不可開交的深夜秀戰爭呢?」
賴特曼前陣子迷上了如《副人之仁》(Veep)和《波特蘭迪亞》(Portlandia)等荒誕喜劇,這些節目「盡責地實踐了廢話連篇的概念」;另外還有影音串流紀錄片,不過這只有在他成功連上家用網路的時候(「他們問我:『你有連上無線網路嗎?』我不知道,我有嗎?可能有吧」)或者聽兒子哈利敘述他最喜歡的卡通影集《阿甘妙世界》。
賴特曼花了很多心思想關於哈利的事。哈利正迎來考驗社交能力的青春期,不過賴特曼很高興地發現哈利熱切地想參與朋友的生日派對。(「他們六個孩子約在一家牛排店,」他解說著,「哈利非常喜歡,其中兩個真男人還點了 86 盎司的丁骨牛排。」)
賴特曼始終不太確定自己應該介入哈利的人生多少,他懷疑任何方向的引導都將導致兒子對他的反抗。
「早年當我還是孩子時,我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他說。「只有少部分持續到現在,然後你會明白,順其自然或許更有樂趣。你並不真的想看到有個自己的複製品跑來跑去。」
賴特曼咧嘴一笑:「我會說,所有負面的特質都來自他的母親,而所有正面的、令人開心的特質都是賴特曼出品。這麼說絕對不是一種侮辱,一點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