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索菲亞:從教堂、清真寺到博物館,身處意識形態之爭核心

位處不同文化相互碰撞交融的歐亞交界處,聖索菲亞見證著15個世紀以來的政權更迭,建物雖在時間長河中屹立,其象徵意義卻在歷史洪流中被數度改寫,巨大穹頂上的聖像鑲了又蓋、蓋了又修復回來,百年來與寫著《古蘭經》字句的伊斯蘭書法一同在高處守望,現卻又在布簾後頭若隱若現。近一百年前,土耳其國父將聖索菲亞世俗化的決定意味深長——如今,現任總統厄多安推翻此決定之心亦是如此


九百年來,穆斯林哈里發與蘇丹(註)逕自擔負起實踐先知穆罕默德預言之責——即有朝一日,某位偉大的征服者會把聖城聖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堡舊名)納入伊斯蘭教的懷抱。

1453年,當鄂圖曼帝國蘇丹穆罕默德二世(Mehmed II)終於成功攻破拜占庭帝國(即東羅馬帝國)的城牆,便立刻趕赴基督教世界最大的教堂。當陽光在聖母瑪莉亞的金黃馬賽克上閃爍、香火繚繞飄向教堂的巨大穹頂時,他落下雙膝禱告。

君士坦丁時期的聖索菲亞大教堂內部,由卡洛・博索利(Carlo Bossoli)繪製。Getty Images

這位年輕的征服者決定,將聖索菲亞(Hogia Sophia,希臘語原意為神聖的智慧)改為皇家清真寺——此舉為一種強而有力的象徵,正如近一百年前土耳其共和國的世俗創始人凱末爾(Mustafa Kemal Atatürk)所為:他將這個宗教禮拜的場所,轉變為一座博物館。時至今日,聖索菲亞仍處於激烈意識形態鬥爭的核心。

幾十年來,將伊斯坦堡的建築瑰寶重新變回清真寺,一直是土耳其民族主義者和伊斯蘭主義者心中志業。希臘和土耳其自由主義者的反對則同等激烈,他們認為此舉不尊重該國基督教少數派的歷史,並侵蝕土耳其共和國的世俗特性。

而總統厄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雖贊同前者,但一直未參與公眾爭辯,直到去年選前,他才在造勢大會上揚言「恢復」清真寺。而自那以來,他一直表現出全力支持的態度,部分目的是為了分散大眾對其政策失誤的注意力,並替他勢力漸衰的正義與發展黨(以下簡稱正發黨)鞏固保守派選民的支持。

今年7月初,土耳其最高行政法院針對聖索菲亞正式定位一案做出最終裁決,宣判全面恢復此歷史建築的穆斯林身分。

即使當權已18年,此舉仍是厄多安至今對國內外批評者所傳遞過最大膽的訊息。批評聲浪認為,土耳其為了追求更偉大的新鄂圖曼命運,已斷然背棄西方同盟。

五月,在一次電視訪談中,被問到希臘對此事的憤怒時,厄多安洋洋灑灑用了一堆修辭,將之形容為攸關國家主權的議題。

「他們竟敢叫我們不要將聖索菲亞變成清真寺。是你們在統治土耳其,還是我們啊?」他問。

聖索菲亞過去已有過欲改變博物館定位的訴訟,都以失敗告終。但這次,有新的法律先例使判決對厄多安有利。

2019年,最高行政法院裁定,伊斯坦堡的另一間與聖索菲亞同樣從最初的拜占庭教堂、清真寺,再變為博物館的科拉(Chora),應撤銷其博物館定位。具有類似歷史背景的建築如伊茲尼克(Iznik)和特拉布宗(Trabzon),也分別於2011年與2013年變回可供參拜的清真寺。

聖索菲亞內部,壁龕上方有聖母子馬賽克鑲嵌畫,兩旁則有伊斯蘭書法匾額。Getty Images

早有種種跡象顯示,下一個就是聖索菲亞:近年來,人們在此誦念《古蘭經》中有關征服的韻文,而誦經活動開始後,土耳其興兵入侵敘利亞邊境。在正發黨執政下,伊斯坦堡紀念穆罕默德二世擊敗拜占庭人的「征服日」慶祝活動一年比一年盛大,並同樣有聖索菲亞的讀經之音繚繞,經由擴音喇叭傳遍全城。

「聖索菲亞重返信仰,並非只是群眾動員的問題。它激起一種必須維護國家主權的戰爭論調,故也應考慮(土耳其)與希臘在地中海東部關係日益緊張的情況,」西涅姆・阿達爾(Sinem Adar)說道,他是德國國際及安全事務研究所(SWP)土耳其應用研究中心研究員。

「此判決會強化歐洲對土耳其自行其是、不遵守國際規範和制度的既有觀感。」

過去一年中,土耳其與希臘的關係因南北仍然分裂的賽普勒斯、難民潮,以及在地中海爭奪石油鑽探權而再度惡化。

六月底,希臘文化部就土耳其即將做出的決定,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上訴,聲稱轉變聖索菲亞的定位,會違反土國政府就該建築國際定位簽署過的公約。然而,希臘的不滿,正是此番裁決意圖挑起的。據稱,厄多安原訂在7月15日,即針對他的失敗政變四周年之際,在建築內舉行第一次祈禱。(後厄多安實於7月24日參與事隔86年的首場週五主麻禮拜。)

7月26日,聖索菲亞裡,穆斯林正在進行禮拜,壁龕上的聖母子像被白布遮住。自7月2日法院做出裁決後,聖索菲亞於土耳其法律定義上重回清真寺身分。Getty Images

土耳其在世界舞台上的行徑愈趨大膽,最顯見的,便是扭轉了利比亞的戰爭風向,征服之詩響徹重新籠罩在伊斯蘭榮光下的聖索菲亞,揭示了厄多安對該國未來——以及自身歷史遺澤——有著怎樣的期望。

裁決出爐前,這位總統前次於聖索菲亞發表演講,是5月29日——穆罕默德二世的勝利紀念日,土耳其人稱他為法提赫(Fatih),即「征服者」。

「我們將留下一個讓法提赫驕傲的土耳其,」他在演講中說道。


註:皆為過去伊斯蘭世界對領袖的稱呼。哈里發意為「真主使者(先知,即穆罕默德)的繼承者或代理人」,為穆罕默德死後穆斯林社群中政教合一的領袖,7世紀的哈里發繼任者糾紛也導致了伊斯蘭教分裂為遜尼派與什葉派;哈里發制度目前已不復存在,僅存名義上的哈里發,或為極端組織利用。蘇丹原意為「力量、權利、統治」,泛指伊斯蘭教國家世襲統治者,自鄂圖曼土耳其攻下埃及後,土耳其蘇丹便自稱哈里發,至一戰後哈里發制度隨鄂圖曼帝國一同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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