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的貧窮問題處在狀況最糟的時候,我們盡其可能說服每一個人,攜手共度難關
社工辦公室裡的幽默與眾不同。那些幽默既黑暗又不正確,但絕對是撐起這份苦差事的必需品。我們的桌上滿是糖包、咖啡因和一片好意。漫長的工作時間和起伏的壓力絕對是規律飲食的大敵,許多人靠著餅乾、汽水和無盡的生日蛋糕充飢。在那些你又接到一通預期外的緊急外出電話、趕赴出庭的日子裡,知道自己能在滿滿的零食櫃裡找到點吃的確實是有所幫助,接著你會和同事串通好是否要將這「餐」登錄進無論是哪家的體重管理軟體裡。
在學生們隔天要上課的晚上不喝酒總是明智的決定,因為你永遠不知道隔天早上會發生什麼事。在一般的日子,這段時間可能會去突擊家訪,確認有施暴前科的前父母是否偷偷搬了回來,接著開會討論該怎麼進一步協助救濟家庭裡 8 歲卻仍未就學的孩子。下午的時間則會花在該怎麼處理取消會談的年輕顧客,擔心他們是否去和某個會占他們便宜的人見面,然後在尖峰時段驅車穿越城市,和某些可能的收養家庭會晤,評估他們是否合適收養再也經不起重新安置的 1 歲寶寶。
我會選擇成為社工是因為我不想過蜻蜓點水似的生活。我的人生因為有一對關愛我的父母而有著不錯的開始,而我也意識到這樣堅實的基礎正是後來我得以處理絕大多數人生起伏的原因。反觀「我們的」家庭(所有社工都覺得「他們」是「我們的」)經常在毫無基礎中展開,而我們必須盡快想辦法,藉由專業、服務和其他家庭親友將那些間隙填補起來,將這些漏水小船上的破洞修好、將淹水舀出,並齊心協力讓他們盡可能浮在水面上。
當人們知道我是社工時,總是會說「噢,那個我做不來」,並在一段令人略感尷尬的停頓後,補上一句簡短的安慰「但那一定非常有收穫」。我必須承認,我往往並不同意後面這句話,因為那句話中是如此地充滿了希望。我就是忍不住想解釋,對於一名社工來說,收穫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們不會大聲嚷嚷那些成功的案例,我們也無權散布那些故事。事實上所謂的收穫不過就是「當一個家庭運作地還可以」,僅此而已,且無關乎除了當事人以外的任何角色。
社會工作是一份關於人際關係的職業——而你在處理這些關係方面的技巧會決定你職涯的成敗。你必須習慣讓人們失望,也習慣別人讓你失望,因為要滿足每一個人的需求是不可能的。那就像是日以繼夜地在螢幕上開著多個視窗,即使你已經回到家並試圖關機,你也知道你所承辦的孩子們仍在面對著他們的現實,無論那是何等駭人,並隨時可能崩潰。
我曾數次坐在屎上。要開口和某人說他們的狗拉屎在沙發上總是很難,這麼做唯一的希望就是讓他們意識到這樣的狀況是不 OK 的。但我感到最沮喪的時刻,應該是聽到有孩子必須和他們的母親分開,因為後者沒有遵守承諾而再度順手牽羊。其他令人激動的時刻還包括年輕人隨著時間卸下心防,終於開口談論他們人生的時候;或者當父母的幡然醒悟,意識到他們可以如何改變。
當我剛成為社工時,案主往往只需要些許支援,例如需要整頓財務的家庭,得讓他們取得如床墊之類的生活基礎物資,但現在這種案子似乎全都消失了。這些家庭和需求當然都依然存在,但我們再也沒有餘裕幫助他們,所以他們被移轉給其他過勞的社會服務單位,而那些單位的預算正遭到刪減。比我資深的同事們表示,貧窮的情況前所未有地糟糕。當人們無法餵飽他們的孩子或為孩子穿上鞋時,我們如何能期待他們著手處理自己的行為問題呢?
吸毒的父母是我最擔憂的案子。試圖幫助他們控制毒癮,同時評估情況對孩子的影響是令人心碎的過程。當一名孩子前來應門,你走進屋裡,然後從他們父母的眼睛判斷出他們又吸毒的時候,你的心沉了。我們有很多方式可以幫助孩子們適應父母的毒癮,但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治癒藥物被放在第一位時的那種被拋棄感——毒品帶走了所有的錢,毒品得到了所有的愛。
是否將孩子從父母身邊帶走的決策是由社工、社工主管(在某些地方會有專案小組)以及最終的法官所共同做出的決定。這既是你不得不做參與的、最糟糕的決定,也是最嚴厲的手段之一。如果孩子在緊急情況下必須被從家庭中帶走,孩子的安全將是第一優先的顧慮,其餘一切暫停。使他們擺脫傷害的確會讓我們鬆一口氣,但我們也瞭解帶走一個孩子本身所會引發的傷害,那是一個非常艱困的決定。
害怕錯過了什麼的擔憂會日日夜夜地縈繞著你。你會在凌晨 3 點聽到腦子裡的聲音,會在你幫自己的孩子洗澡的時候使你分心;這種憂慮會在星期五夜晚時降臨,忍不住想在接下來的漫長週末裡,在沒有學校的保護和關照下,那個孩子要忍受什麼樣的待遇。
我最大的遺憾是當我離職,不得不離開當事人的時候。離開一個案子、將他們從頭開始地移轉給另一名社工的好時機是不存在的。但我們也是人,有時我們不得不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