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白立方藝廊(White Cube)於近期推出日本藝術家野又穫(Minoru Nomata)的線上個展,該展是其「藝薦」(Introductions)企劃的首檔展覽,旨在發掘尚未在國際舞台發亮的優秀藝術家。
野又穫的作品畫的皆是「想像式」的建築,極具紀念碑式的未來感,充滿了他獨特的空間詩學。乍看他的創作,會以為他是建築師,實則不然——其作品皆來自藝術家的個人記憶,承載的不僅是他兒時的浮光掠影,更是日本戰後一代,見證國家日升日落的集體記憶。
出生於 1955 年,野又穫經歷過日本經濟快速增長的時代。成長於東京的著名工業地帶目黑區,他的童年圍繞在工廠與工地,自小就對城市中獨特的建築充滿好奇。大學期間,他研究了歐洲和亞洲藝術,鍾愛阿拉伯式花紋和後期文藝復興藝術,同時對利用幾何圖形在畫面上創造魔幻感的藝術備感興趣,如歐普藝術家雅各布‧阿加姆(Yaacov Agam)和包浩斯藝術家利奧尼‧費寧格(Lyonel Feininger),以及基里訶(Giorgio de Chirico)的超現實繪畫。
美國畫家查爾斯‧希勒(Charles Sheeler)的繪畫則影響野又穫最深,尤其是其中對建築母題的運用,精準地描繪工廠與煙囪,卻又具有帶有某種在現實中的魔幻感,深刻地改變他對創作的想法。八〇年代初期,野又穫開始用壓克力顏料畫下他腦海中構想的建築。畫中的這些建築具有列行式階梯或圓形劇場等結構,讓人聯想起希臘和羅馬的古代建築,但它們皆不存在於世。
野又穫的想像式建築是不具名的,他如此將繪畫從現實世界中抽離,為的是創造一個能夠「讓人冥想的房間」,希望觀者能從其畫作中進入他自己的旅程。創作於 1992 年,《Land-Escape 8》是一座具視覺對稱性的建築,兩個建物的支撐,加上拱門與在拱門的堆疊,為建築物本身提供了遠景。左方長梯則一路引領至頂端,面向的是三面隨風飄揚的旗幟。如同一座無名的紀念碑,豎立在那,沒有盡頭。
「繪畫是一個逃避現實的世界,但我希望它成為一個充滿活力,並能重返世界的地方,而非一個停留的地方。」對於繪畫,野又穫如此描述。九〇年代中期,野又穫女兒病危,使他無法如以往一般作畫,尤其是那些建築物。然而,他卻反覆繪製著奇形的山巒和岩層,最終發展出「Bourou」系列。這系列畫作具混濁的色彩,遠看僅是簡單的岩山,細看可見綿延的樓梯,似乎暗示著人的曾經或現正存在,正如野又穫所描述的那樣,在大自然中找到慰藉,「我緊緊抓住他們」卻也能重返。
野又穫曾表示自己將腦海中建築在畫布上建構出來的過程,總能將他帶回到生命中的某個片刻,這些不具名的建築源自記憶也取自想像。千禧年後,野又穫畫了許多哥德式的巨碑或高塔,它們不是建造中就是未完成。其靈感來自兒時對興建中的東京鐵塔的回憶,他當時將鐵塔幻想成一隻通過電纜拴在地上的「四足怪獸」,在城市的中心見證著時代的更迭。《Points of View–19》為野又穫千禧年後作品的經典範例,可見他對未完成建築的高度興趣。畫面中的高塔由一棵大樹構成,僅靠木製腳手架支撐而起,軍綠色簷篷封閉住部分結構,似乎在保護著什麼。事實上,他在其中隱含的是對人類文明的省思:當我們造出一幢幢建築,一座座紀念碑,我們是否遺忘了初衷?
野又穫對建築的視野深植於他對文明的想像和探索,以及人們的思想、文化和抱負如何建構出建築物。這些來自他腦海的建築物,承載的是他對人文與環境的關懷。2011 年 4 月,日本 311 大地震與海嘯發生後一個月,《朝日新聞》邀請野又穫每週在 15 公分的正方形圖紙(僅 CD 封面大小)上創作。短短二年時間,野又穫累積了 200 件紙本作品,內容皆是建築的斷垣殘壁或未完成的建築。這些作品歸在他的「Elements Drawings」系列,為悼念災後的日本,野又穫用無名的建築殘影記下了集體的創傷,以及每個人對這道陰影的記憶浮影。
「一直以來,我所感興趣的是我們不知道它在哪裡、它屬於誰、何時建造,以及為什麼建造的建築物。」野又穫筆下的建築帶有一種憂鬱式的懷舊,即使它們不存在於世,卻帶來一股似曾相識,彷彿我們曾親臨該地,或許在現實中,抑或夢中。而如他所言,「我想畫的不是『某處』而是『無處』的結構,它們幫助我找到能前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