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記者埃沃.浦科特(Ivor Prickett)在伊拉克收復摩蘇爾的戰役之中隨軍報導,本文寫於伊拉克宣布戰勝後的8月初,目前浦科特依然駐守摩蘇爾記錄戰後的重建之路
距離伊拉克政府宣布他們從伊斯蘭國手中收復摩蘇爾已經過了數天,但戰事遠未告終。
這塊區域約莫是曼哈頓一個街區的大小,在歷經數週的猛烈交戰後,這塊伊斯蘭國在舊城區最後的據點不像是任何生靈還能駐足的地方。有零星區域繼續交火了幾天,而令人驚駭地,仍有百姓在駁火之間撤出。
我們亦步亦趨地跟著伊拉克軍隊所看到的景象,使得百姓們的倖存似乎顯得更不可思議。
兒子
在接近前線的一處前進基地,伊拉克特種作戰部隊的士兵帶來了一名男子,他抱著一名不超過2歲的男孩穿越前線。男子穿著一件染血的背心和一條髒兮兮的短褲,光著雙腳。男子甚至不知道手中的孩子是誰。他立即被懷疑是拿男孩當作人肉盾牌的伊斯蘭國戰士。
部隊把這個人帶走了,負責的指揮官把這個男孩抱在膝上,懷疑男孩的父母不太可能還活著,他決定其麾下的一名男子——他知道該士官及其妻一直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應該領養這個男孩。
在戰場上,幾個男子替男孩洗澡,並清洗他破爛的衣服,直到士官抵達和他的新兒子見面。
戰士
由於伊拉克部隊控制了舊城區並進行了搜查,他們查獲了幾輛伊斯蘭國未引爆的汽車炸彈,這些重裝甲的拼湊之物是武裝分子軍火庫中最可怕的武器。士兵們將其中一輛查獲的車輛包夾在軍事車隊之間,駛過西摩蘇爾,回到基地。
回到該地區的少數平民不敢置信地看車輛隆隆駛過,即便這輛車已經落入了較令人安心的人手中,依然在他們心中激盪起震懾。
一組特種作戰部隊的小隊繼續在舊城區的前線突進,並大喊他們在一棟破敗的建物地下室裡發現一名負傷的武裝分子。幾名男子把這名憔悴的戰士從地下室拖到街上,他在幾天前的戰鬥中受傷,現在瀕臨死亡。
他說他的名字是馬利克(Malik),36歲的摩蘇爾居民。他是如此嬴弱,乃至於很難想像他近期曾經是一名能夠戰鬥的戰士。
指揮官下令將他帶去給醫生治療,男人們將他扛起,越過瓦礫堆並繞過轉角,消失在視野中。
屍體
在搜索一棟建築的庭院時,士兵們發現了十名男性屍體,死亡時間大概超過一周。要核實究竟發生了什麼是不能的,甚至無從得知他們是誰,不過士兵們還是立刻宣布他們是伊斯蘭國的成員。
至少有兩具屍體的手被綁在背後。我們無法得知他們究竟是在槍戰中死亡的伊斯蘭國抓獲的俘虜,抑或是當下處決的伊斯蘭國戰士。但是,在這場戰役的最後階段,媒體管道幾近真空,而維安部隊法外殺戮的謠言甚囂塵上。
在經過多日的連續交戰後,槍聲和戰鬥機聲終於在舊城區停歇。殘餘的倖存者似乎迎來了終點。
只剩下土黃色骨架的住宅已然成為最後幾名伊斯蘭國戰士,以及任何和他們困在一起之人的葬身之地。但是,所有的房子仍然必須徹查。伊拉克的特種作戰部隊開始在成堆的瓦礫中搜查,有時這些土堆高達兩層樓,在這個伊斯蘭國的最後堡壘。
狙擊手和他的偵察員繼續從可以俯瞰底格里斯河的陽台上搜尋目標,但是空無一物。
該部隊的中尉說,該狙擊手在前兩個星期內擊殺了85名武裝分子,其中許多人試圖從西向東,越過河流逃離該區域。其中一些人的屍骸仍散落在河畔,而蔓延的腐敗惡臭證實了這裡之前發生的事。
倖存者
7月初,在戰役最終章之前逃出的倖存者中,有一名叫做沙伊瑪(Shayma)的30歲女性,她帶著母親和孩子。他們住在摩蘇爾南部的哈馬姆阿利勒(Hamam al-Alil),一個收容流離失所者的城鎮。
她與伊斯蘭國戰士結婚。他在武裝分子於2014年控制了摩蘇爾及其周邊地區之後加入了他們。她說他們需要這筆錢,好讓當時的他們能在基亞拉鎮(Qaiyara)蓋房子。
隨著伊拉克部隊去年開始封鎖摩蘇爾,武裝分子強行將沙伊瑪一家和其他戰鬥人員眷屬搬到摩蘇爾西部。她表示,她的丈夫3月時在附近的一次空襲戰鬥中喪生。
現在她成了寡婦,並因為和一名知名伊斯蘭國戰士結婚而蒙羞,她絕望於如今要奉養母親與子女的黯淡前景。
針對舊城區內隱藏之爆裂物和人員的搜索仍在進行。負責這項任務的小隊緩慢穿過狹窄的後巷,檢查每一棟房子和地下室,搜索伊斯蘭國餘黨,儘管任何生機都隨著一天天過去而日益渺茫。
在這個城市的郊區,成千上萬遭指控加入或協助伊斯蘭國的男子正在悶熱而狹窄的監獄裡,等待著他們的命運。當我們走進穿堂時,他們盯著我看。
早些時候,我遇到了舊城區的其他倖存者。雖然7月中旬時戰役尚未結束,但我遇到大約20名婦女和兒童,坐在梅坦區(Maydan)一處毀壞的商店裡,距離殘餘戰場只有幾百碼。
他們風塵僕僕,許多人都受了傷。那天早晨,他們在伊斯蘭國狙擊手的襲擊下逃走了。伊拉克士兵說該組人有三人遇難。
大多數人都有明顯創傷。他們靜靜地坐著、喝水,吃著士兵們給他們的食物。團體中的一些孩子失去了父母,和其他家庭一起逃了出來。
一名婦女說她和四名伊斯蘭國戰士結過婚,指揮該地區的反恐部隊上校正在質問她其中一任丈夫的事。她始終帶著一把刀、一台平板電腦,還有將近2,000美元在身上。
該組人最後被帶走進一步問話。當士兵們被問及婦女和兒童會帶到哪裡時,他們只說是營區。
然而,對於這群人來說,所謂的「營區」很有可能是專門收容伊斯蘭國成員眷屬的「康復營」,這類營區在人權觀察組織報告中得到特別點名,並表示他們將家屬拘留在那裡是集體處罰而侵犯人權的行為。
之後的事
幾乎每一道摩蘇爾戰役的前線——從人權、生命、財產到伊拉克遺產——如今才正開始進入人們的視線。隨著舊城區最後搜索任務收工,幾乎無法估量的城市重建工作,以及該如何理解在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全都指向未知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