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死之詞:那些將最後一張專輯當作自悼文的音樂家

莎朗・瓊斯於癌末期間錄製的最後一張專輯在去年底發行,於是她成為最近一位透過音樂道別的藝術家


我們都知道自己有一天終將逝去,但只有部分人略知自己的臨終時刻。如果那揮之不去的認知看似殘酷,就某方面而言他們也是備受眷顧的。他們擁有罕見的機會寫下自己的悼詞,描繪他們長眠前的最後日子。

最近,音樂家們善用了他們在這方面的「優勢」。緊湊的生活步調和糟糕的工作環境,將他們其中愈來愈多人帶向了死亡的道途,在過去兩年間,他們許多人都在生死的崖邊,透過自己的最後一張專輯把握了最後的發聲機會。他們的這種做法並非創舉,在過去,那些注定要殞落的明星如瓦倫‧澤馮(Warren Zevon)、強尼‧凱許(Johnny Cash)和佛萊迪‧梅克瑞(Freddie Mercury)都曾把他們的遺言與感懷寫進歌曲之中。然而,隨著那些在稚嫩的年紀因為藥物而殤折的「27 歲俱樂部」成員愈來愈多,這段淒美的音樂家名單也變得愈來愈長。

2017 年 11 月初,莎朗‧瓊斯加入了這份生命最終階段的詠唱之列,她所屬的樂團 Dap-Kings 發行了《一名女子的靈魂》(暫譯,Soul of a Woman),錄下瓊斯於 2016 年面對癌細胞擴散時的歌聲。

以下是幾名在生命迎來盡頭之際,仍勇敢記錄了他們所思所想的藝術家。

大衛‧鮑伊《黯黑秘星》

《黯黑秘星》
Sony

鮮少有搖滾明星的死可以比大衛‧鮑伊(David Bowie)的來得精巧。在他最後一張專輯發行後兩天,也就是他 69 歲生日當天,這位巨星在面對 18 個月的肝癌後迎來了死亡。在死亡聲明發表之後,鮑伊最終的歌詞成為宛如聖典般的文本。然而,與他生涯中大多數文字的晦澀相比,鮑伊的遺言顯得十分清晰。

「抬頭仰望,我正在天堂。」在〈拉撒路〉中他唱道,歌名取自聖經中死而復生的人物。「在他逝世的那天,某件事發生了。」他在〈黯黑秘星〉中吟詠。「靈魂騰昇一尺,出竅。」他和他的樂團揉合前衛搖滾與爵士風格,使音樂聽起來一如歌詞般既空靈又神祕。在生年中,鮑伊似乎總是超脫的存在,但在最後的樂章裡,他似乎就站在你面前。

李歐納‧柯恩《黑暗情愫》

《黑暗情愫》
Columbia

在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於 2016 年 11 月逝世前幾個月,他在《紐約客》的採訪中宣告他已經「準備好接受死亡。」不久後人們才知道他被診斷出癌症。在他於 82 歲死後,一封帶有預言性質的親筆信公諸於世。那封信寫於柯恩的昔日情人在數月前因血癌過世之際,她曾因〈再會,瑪莉安〉一曲而成名。「我想我將很快就追上妳的腳步,」柯恩寫道。「我是如此緊緊跟隨,如果妳伸出手,妳就能觸摸到我。」

死亡一直都是柯恩的繆思,並受到他喜愛的西班牙詩人佛多里柯‧賈西亞‧羅卡(Federico García Lorca)鍾情的主題所啟發。在他過世前十九天,柯恩發表了專輯《黑暗情愫》,他在歌曲中唱道:

「如果你是莊家/我要退出這場遊戲/如果你是一名醫者/我是如此殘破而跛足/我已就緒,我的主。」

柯恩過往的歌曲經常刻畫死亡面前的人性,但這次這份情懷變得急迫而真切。與歌詞搭配的旋律與墓地共鳴,是他最深沉、黑暗而緩慢的作品。柯恩似乎一如既往地坦然於生命的跌宕,「我最好閉嘴/我最好安分/舉起這杯血液/嘗試細數恩典。」

葛倫‧坎伯《再相遇葛倫‧坎伯》

《再相遇葛倫‧坎伯》
Universal Music Enterprises

在坎伯(Glen Campbell)於 2017 年 8 月逝世前,這名穿著水鑽秀服的牛仔早已身患嚴重阿茲海默症七年之久。儘管疾病使他的記憶愈趨破碎,坎伯從未放下音樂。他在 2011 至 2012 年完成了「告別巡迴」演唱會,並在過去幾年裡拼湊完成了他的最後一張專輯,於過世前兩個月推出。他的妻子說坎伯力求捕捉「魔法餘輝」,並驚訝於竟有那麼多的魔力餘留。

坎伯選了他長久以來鍾愛卻未錄製的歌曲,包括佛萊德‧尼爾(Fred Neil)為他量身打造的〈每個人都在說〉,以及四首出自金曲填詞人吉米‧韋伯(Jimmy Webb)之手的曲目。最淒美的一曲〈再相遇葛倫坎伯〉寫於九〇年代,關於放愛自由。在坎伯的重新演繹裡,那成了放生命自由的謳歌。

哥多‧道尼《介紹你自己》

《介紹你自己》
Arts & Crafts Production

在 2016 年之初,這名加拿大樂團悲呼組合(Tragically Hip)的主唱收到了自己嚴重腦癌的診斷報告。一年後,他踏進錄音室,將他思緒的總結錄製下來,並在 2017 年 10 月底釋出。這 23 首他所創作的歌曲並未直擊死亡本身,而是捕捉了他 53 年的重要人生記憶。道尼(Gord Downie)的歌直接與特定的親友和過去的電光石火之刻傾訴。而由於他並不想要在歌中含有任何暗喻,他的文字因此呈現了寫實主義的純淨。他的音樂亦反映了那單純的決心,僅以一到兩種樂器搭配人聲。在他的最後一曲,道尼細細回味了所有使他人生豐足的重要人際互動。

葛瑞格‧歐曼《南方血脈》

《南方血脈》
Rounder

據葛瑞格‧歐曼(Gregg Allman)的經紀人麥可‧雷曼(Michael Lehman)說,歐曼深知在完成《南方血脈》之後他將再也不會錄製任何曲目,這張專輯於 2017 年秋季問世。歐曼甚至無法肯定自己能否活到這張專輯完工。儘管他早在 2012 年就已診斷出肝癌,他仍堅毅地繼續了三年多的巡迴演出。2016 年 3 月,歐曼花了九天錄製他所謂的「最終聲明」曲目。這些歌曲僅憑歌名便可訴說一段故事:〈離去〉(Going)、〈消逝〉(Going Gone)和〈我曾經〉(Once I Was)。這張專輯的第一首歌〈我唯一真正的朋友〉(My Only True Friend)由歐曼的弟弟杜安填詞,他在副歌中寫道「當我消逝時,我希望縈繞著你的,是我靈魂的音樂。」儘管重病纏身,他的吟唱卻從未比此刻來得更加激昂。

為了使這一切圓滿,歐曼選擇在他錄製部分第一張專輯、位於馬斯爾肖爾思(Muscle Shoals)的成名工作室(Fame Studios)剪輯他的最終樂章。這張專輯的最後一曲最為驚天動地,是傑克遜‧布朗(Jackson Browne)在朋友自殺後寫下的〈獻給亞當〉的翻唱。當歐曼即將唱到副歌「他似乎在歌曲唱到一半時戛然而止」時,他的聲音卡住了,他無法完成那句歌詞。製作人決定將那段空白保留下來。2017 年 5 月 27 日,在他確認該曲的混音成果後,這名午夜的漫遊者動身離開人世。

里昂‧羅素《在遙遠的海岸》

《在遙遠的海岸》
Palmetto +

在 2016 年 11 月過世前五個月,羅素熬過了高度侵入性的心臟手術。儘管當時這位傳奇人物預計將撐過他的最終專輯,但在這最後的作品裡,他從頭到尾都在與死亡的異想搏鬥。「聽起來像是一場葬禮/對在場的某些人來說/而主角可能就是我。」羅素在專輯開場的第一首中唱道。緊接的幾首都帶有道別的意味,那些歌曲匯集了許多羅素早年的風格,同時他也重新唱了兩首自己的作品:〈這場化妝舞會〉和〈給你的歌〉,後者是羅素在 1970 年出道時的作品,而在重新詮釋的版本裡,這首歌呈現了前所未有的熱烈喜悅。在歌詞中,音樂成了一份餽贈。羅素的遺作萃取了他失落的人生,成為一份樂迷得以收藏的禮物。

莎朗‧瓊斯和Dap Kings《一名女子的靈魂》

《一名女子的靈魂》
Daptone Records

這位新靈魂樂之后的最後一張專輯在她因胰臟癌逝世後一年發行。過世前幾個月,瓊斯停止服用醫生開給她的藥物,因為那些藥物汲取了她實踐人生意義所需的能量:歌唱。在瓊斯最後的樂曲中,她的聲音聽起來不可思議地穩健。身為一名總是充滿能量的藝術家,她將那股力量完美地演繹到了最後,並在其中探得新的深度。除了她熟悉的老派靈魂樂和 R&B,她亦輕扣了福音音樂的信仰之門。〈時間問題〉期許了一個更美好的未來社會;〈探詢嶄新的一天〉談到了積極樂觀的正向循環。專輯的最後一首是〈呼喚上帝〉,強調了瓊斯對教會的奉獻,在她死後留下一口信仰的深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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