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夜行」世界中,愛情的最大值:《人性課外課》

九〇年代時,日本寫實小說與刑偵劇蔚為主流。當時村上龍、馳星周等作家對年輕人在日本拜金主義社會氣氛下的茫然與迷失,有深刻的描寫。如今韓國在唯錢是問的風氣下,也出現了《人性課外課》這樣有著文學質地的好戲。

比起上一檔仍保有一絲大人童話色彩的《梨泰院 Class》,男主角有小隊友與天才的神助攻幫忙,《人性課外課》則更為殘酷寫實,直逼當年東野圭吾《白夜行》的張力。兩名無助年輕人都是在唯利是圖的毒親手中成長,因而成為彼此唯一的希望,而其中的「喪文化」(註)也不亞於去年風行的影集《去 X 的世界末日》。

這齣劇男女主角人物設定各有魅力,男主角吳智洙擺明是位沒理想的人,面對父親嗜賭成性,從小就只剩生存本能。這點在開場以黑色幽默帶出,當老師問他未來志願時,兩人的問答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階級身分。而女主角雖出身富家,但受到的高壓教育,以及沒有自我的名媛養成法,使她有了自殘的習慣,兩人對待外界都有一種漠然的保護色,甚至毫不隱諱地顯露自私。

兩人像在洞穴裡生長的投機動物,從懷疑、互利,到無可救藥的情感依賴,都讓人回想起東野圭吾全盛時期的代表作——《嫌犯 X 的獻身》到《白夜行》,從如何只在不公世道中自保,到磨出一點人心碎鑽的過程,既有批判力道,同時又以愛情拉出人性最後一點光輝。

而有趣的是,這齣劇中的年輕演員都表現亮眼,無論是援交集團中的互利關係,到升學名校裡自成小社會的共犯結構,幾個學生不煽情的演技,將那些優勝劣敗的日常,演得如三餐飯一樣平常。這是一向手法重口味的韓劇中,處理得最有早期日片風采的一部,頗有當年日本名導園子溫《自殺俱樂部》,以及深作欣二執導的《大逃殺》的神采,凸顯出冷眼熱心腸的創作初衷。

在這種題材之下,通常會有一、二位仍保有良心的大人來提點出溫情的力量,除了像喪屍般迷戀名利的父母外,仍有一位老師與警察扮演著有如「麥田捕手」的角色,這類角色雖然不新鮮,但此劇中並沒有淪為服務劇情的工具角色。例如老師是沒有脫節的世故,知道兩人的互相利用,但也知道兩人傷痕累累太相似。那般開導讓人想起羅賓‧威廉斯在《心靈捕手》中飾演的老師,傳授學生的不是大道理,而是給予理解。

而導演在運鏡上的詩意,讓這樣的青春期痛感題材不至於太沉重。幾個取景與運鏡,如補習班中朗讀的古詩,對照著十字路口密麻的人群,也對照著援交時碰到的暴力,有時也投射在男主角坐在捷運裡算著非法收入的單薄身影。在男主角第一次看到女主角時,那個女孩在大太陽下運動著,笑得張揚,在汗都要擠出來的夏天,她笑成彎月的眼睛隔離一切,是男主角除生存外,第一次真實感受到了「陌生體驗」。也是生平第一次不設防,讓他寧可離開自利的安全罩,走進會被犧牲的交易關係中。

前半段男主角暗中經營援交生意幾乎順風順水,與他唯一有情感連結的是隻寄居蟹。寄居蟹像是他的投射,也像是他與女主角的關係。寄居蟹常寄居在死亡的軟體動物殼中,保護牠最脆弱的一面,有如男主角從不以真實面示人,也不敢彰顯自己的真實工作於人前。女主角在高壓家庭中感到窒息,發現男主角軟弱面後,也想要藉著他的殼,混進暴利與江湖世道中,換得一點自由。這樣的關係看似相當殘忍,很像是《白夜行》中雪穗與亮司不並肩於陽光下的關係。

《人性課外課》
《人性課外課》是金東希首次擔任男主角的作品。(Netflix)

然而這樣說不清道不明,也看似是最不單純的愛情,但卻讓觀眾看到了某一方近乎犧牲的救贖,用來鋪陳階級廝殺,的確太不過癮,畢竟現代戲劇流行快意恩仇,所以很多觀眾並不滿意這齣戲的開放式結局,被不公對待竟沒有得到平反,只能以最卑微的方式獲取救贖,卻也是最寫實的,像是人性在最腐敗的地方開出朵花,別人覺得不公的結局,反而是他們感到最幸福的時刻。何謂淒美,這齣劇拍出了超越人生苦難的意境。


註:指九〇後的年輕人在現實生活中,對外界漠視、對人情冷漠,對於人生失去目標和希望,落入頹廢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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