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跟自己微笑說早安 關於新書《邊讀邊走》的一些想法
Planets Encounter 一個人的小宇宙
坦白說那時候我過得有點糟。
記得看完那集,我去上作皮件的課。專注勞動有益健康,彷彿可以連同壞掉的自己,一槌一針地,修補、縫合。突然間內心嘲笑起自己:如果連放棄這件事都要準備好才做,人生未免也太不酷了吧。與其多方討好、想成為一個被喜愛的人,不如堅定樸實,做一個自由自在的人。
回想起 2011 年初夏,學生找我在他們畢業紀念冊上留言,我一如往昔,缺乏權威教誨姿態、有點玩世不恭地說:
「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挺厲害頗成功,對台大畢業的各位來說一點都不難,不過,假如因此無聊化了你的人生,寧願,遜一點、慢一點,歧路一點,晃蕩一點。」
那一年,也是我被控違反《集會遊行法》、因「學運首謀」遭起訴的磨難開端;同時,我的父親被檢驗出腦瘤復發,全家陷入慌亂。而當整個台灣開始進入「臉書總動員」時,我反倒自閉起來,徹底退卻,整整六年從這個社群網路上銷聲匿跡。
除了教學與研究寫作,大量啃食各種書(與非書),占據邁向四十歲的大叔人生。就算無法「不惑」,閱讀的沉靜與洗滌效果,至少帶來了勇氣。雖然,這勇氣對比自己後來遭遇的荒謬,實在不夠用。但還好我始終牢記著卡繆所說:「幸福和荒謬是同一塊土地上的兩個兒子,二者無法分開。」
好吧,重點已非失不失敗,而是人生拉長來看優不優雅。
於是我開始書寫,書寫,書寫。當我感受到吳爾芙所說:「下筆時每個字的重量」,環繞在側的惡人與惡夢就暫時消失。一切都變得透明,像颱風過境、全新一天的破曉。
新書名裡有「邊讀」和「邊走」,但這兩個詞中間並沒有逗點。因為我並不希望它們有明確語序。就慣用文法而言,人們可能會把書名直觀理解成「一邊走,一邊讀」這樣的意思;但對我來說,「邊讀」和「邊走」其實是各自獨立、卻又彼此參照而對映的狀態。
因為邊讀所以邊走,也因為邊走所以邊讀。讀走/走讀,是散步也像翻閱一般持續進行著的動態,但同時又有靜定的力量。
感謝王志弘的書封設計,完美體現了這樣的初始想法。童趣(他用文字排出了一個散步人的姿態)、俐落(大器的燙黑字鋪陳在必須展開才能全觀理解的版面上)、且饒富流動感地把作者名和書名巧妙並列。讓「李明璁」、「邊走」、「邊讀」這三個元素,在書封上進行了一場前所未見的任意排列組合:李明璁邊走邊讀、邊走邊讀李明璁、李明璁邊讀邊走、邊讀李明璁邊走⋯⋯
而翻開書,我希望那是一種緩步節奏。五大部分——我讀、我思、我走、我遇、我記,像是一個讓自我不斷展開、收斂、再展開、又收斂的反覆過程。閱讀,對我來說當然不只是書本與雜誌,還包括各種形式的創作(音樂、攝影、繪畫、電影……),同時亦連結著日常生活、食衣住行的點滴細節。
同樣的,旅行,已當然不是觀光,更多是生活的延伸,如一個無時不刻的人類學家、於他無所不在的田野世界。我熱愛(有時甚至覺得是一種奇異的必須),與形形色色世界角落的人們一期一會。
於是,我讀書、讀人、讀世界、然後讀回自己,而人們則因為或多或少共鳴於我的文章,讀我讀人也讀己。我們都是彼此的作者與讀者,不斷邊讀邊走出各種既定的界線(限)。
就這樣,閱讀、旅行、散步、相遇,所有這一切的周而復始,都教導我對人生要再謙遜一點,鬆一點。「像水一樣吧,我的朋友」(Be water, my friend)李小龍多麽深不可測,無法擊倒。要以肉身優雅對抗體制化的規訓與懲戒、或者系統化的無聊生活,就必需練習面對生命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的事實。而各種機遇都在訴說:你時時刻刻、自自由由可以準備重新開始。
一切在路上、前進中的事物,總是隱隱閃現微光。邊讀邊走,邊走邊讀,沒有翻不過去的任何一夜(頁),只要你跟自己微笑說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