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心理治療師的祕密生活:你必須接受自己無法修補一切

要讓有心理健康問題的孩子卸下心防是件難事,除非我們能對處境困難的家庭報以更多同情


這份工作會讓你很快就明白:你無法讓一切都好起來。很多孩子的生活都非常艱辛,無論是一方家長有酗酒或藥物問題、父親剛剛過世;或者經常目睹紛爭現場。有時社福機構會做點什麼,但大多時候他們都無能為力。

在拘謹的英國,社會服務中缺乏治療師的介入是相當普遍的狀況,而這也令剛入行的我相當震驚,當時我在學校負責第一線的兒童心理健康。在我所處的地方,社福自稱是「緊急服務」機構,並似乎愈發看重風險管理,而非狀況協助或改善人們的處境。在英國很多地方,兒少心理健康服務都以類似的策略發展。

受訓期間,我以為我們會學習人類心智的運作和修復,以為我們會拿到一本像汽車使用說明書的東西。當時我 35 歲,或許還太年輕、太天真;如今,面對被複雜的情緒和思維困住的孩子,50 歲的我卻前所未有地無知。但這或許也不算太糟,畢竟孩子們總是對於「什麼對他們有幫助」不屑一顧。

以某個八歲的男孩病患為例。警方必須越過散落的針頭和槍枝,才能找到蜷縮在床底下的他。他被送進社福機構,搬到幾英里外的一所新學校,我就是在那遇見他的。但社工並未向他好好解釋,為什麼他必須與父親分離。因此他極為困惑,也非常不信任他人。

輔導時段一結束,男孩就會躲到桌子下,像狗一樣嚎叫,並拒絕出來。我向督導反映這個狀況,猜測他是否覺得那裡比較安全、在他的控制中。有言道:所有行為都是溝通,而他最不希望發生的事,就是被某個陌生人丟到新的環境。於是,我們用木偶演了齣關於一隻小狗的故事,牠受傷、對人不信任而被送給了新主人,然後我們一起討論了狗狗必然的不安感受。男孩花了很多時間才感覺到自己被理解,但他終究有比較好了。

以現況來說,社會服務的「門檻」(也就是機構認為有必要干預的標準)高得出奇。但無論如何,這種挫折永遠不會消失。有個同事曾服務過一名目睹多起家暴的孩子,協助她訂定保護自身安全的策略,並在狀況不對時馬上報警。然而,一小時後,這位同事接到一名社工的電話,憤怒地告訴她不要干涉孩子,不要對孩子太「認真」。而這就是「整體思考」(joined-up thinking,一種認為複雜的事情應該多方考量的新型提倡)所得到的結果。

我女兒現在三年級,今年夏天我們在英國進行了幾趟露營之旅。同一時段裡,在我每週服務的 20 個孩子中,只有一個出遊超過一天。我的童年舒適而快樂,因此當我目睹這麼多艱辛的家庭時,真的讓我非常意外。我想這應該是視角問題吧?如果有更多英國人能把目光投向國內的弱勢地區,真正瞭解那裡的生活,也許就能激發更多同理心,去理解那些苦苦掙扎的父母和家庭。

我的某個臉友最近上傳了一張照片,上頭是她從羅馬尼亞收養的兩隻狗,我心想:「還真是典型的英國作風啊。」忘了難民的孩子吧!讓我們來照顧動物。讓我們現實地說,去愛有著強烈情感需求的兒童,比愛寵物更加棘手。於是,在英國諸多被遺忘的角落,例如我工作的地方,老師和教學助理的愛和辛勞,就這樣成了延續孩子們一絲希望的唯一力量。

在小學工作會遇到很多可愛的事:社區精神、價值觀、替別人著想,以及老師們的團結一心,並希望能被孩子們接納。脫歐議題和我的工作之間出現了一些衝突。某些家庭的態度,不幸地滲透到了孩子們身上。自這學期開始,我就聽說學校裡出現了幾次種族歧視言論,我也被要求去協助一個波蘭家庭,他們在校門口受到不友善對待。

一對一治療是人們關注的焦點,但在實踐中,這並不總是最有效的方法。父母或監護人,陪伴孩子們一起進行輔導的效果會好得多。我不是多自信的人,要面對瀕臨崩潰的親子,或者談論非常敏感的問題時,那些時刻是真的很難熬。很多時候,你需要用柔軟的方式,甚至一點幽默感,才能讓事情有所進展。如果有個孩子畫了一張坦克炸死父母的圖,那至少是個起點。

這份工作的薪資與老師類似,但由於機構的資金總是不穩定,我們的契约通常是短期的。儘管困難重重,但能和孩子們一起工作,絕對是種殊榮,他們的想像力和精力屢屢讓我驚豔。

像我們這種有職稱、有資歷的大人可能會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但孩子們則是透過友誼來療癒自己。對任何一個孩子來說,要向每週只見面 45 分鐘的人敞開心扉是很困難的。但有著相似經歷的孩子往往會互相吸引,所以有時候你只要說:「嘿,你知道阿丹在五歲的時候經歷了和你一樣的事嗎?他去年被收養了。」就足夠讓兩個孩子開啟對話,讓事情對他們更有意義。

不管他們外在看起來有多堅強,經常惹麻煩的孩子內心往往是很自卑的。被稱為「壞孩子」的他們,很快就會這樣看待自己。而當他們想要改變的時候,能量槽往往也所剩無幾。邁克爾·懷特(Michael White)是一名澳洲的治療師,他曾說過這麼一句美麗的話:「問題不在人,問題就是問題。」我曾經服務一個患有過動症的孩子,他把自己的症狀稱為「猴子」,而我們一起試圖弄清楚,猴子需要什麼,好讓其餘部分的他能專心上課。我喜歡這種方法,因為這種方法不僅好玩、有趣,而且有效。

大人可能以為自己什麼都知道,但面對被複雜情緒和思維困住的孩子,我卻感覺前所未有地無知。(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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