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umi Osawa 對本報導亦有貢獻
雖然許多日本學校已經定論,這項擁有百年歷史的混亂遊戲太過危險。但在開成學園,它仍作為一種珍貴的成人儀式而存在
日本・東京——一個晴朗的午後,在上千名家長、老師與校友的注視之下,年輕的學生們衝過體育場,他們高聲呼叫、怒吼咆哮,然後相撞成一道人牆,這些學生想保衛住3.6公尺高的木杆。攻方拉扯、推擠守方,猛力躍過對手。他們腦袋相撞、手肘摔傷。人牆堆疊相扣,穩穩矗立著。木杆就像是惡劣海象中的帆船桅杆,一下子傾斜,一下子又再度升起。
這可不是壕溝戰——這是已有百年歷史的倒杆比賽(棒倒し)。倒杆結合了美式足球、橄欖球、相撲與武術的元素,由於比賽演進至今變得非常危險,日本多數學校都已廢止倒杆比賽,但這仍是開成學園年度運動會的重頭戲。
「棒倒し」字面意思是「把杆子推倒」,這項在其他國家泰半無人知曉的活動,是開成學園的成年禮。開成學園創校於1871年,為日本最具聲望的中、高等學校之一。教師表示,倒杆比賽能促進團隊合作、訓練堅忍意志並培養運動家風範。高中一、二年級的在校生都熱切期盼參加錦標賽的機會(國中部和高一的學生則參加比較簡單的競賽)。而即使是數十年前參加過比賽的校友,至今仍能詳述當年賽事的細節。
「我從國一就開始看學長們比倒杆比賽,」最近剛從開成學園畢業的中川誠(Makoto Nakagawa,音譯)談起學長們時表示,「這是一項傳統,倒杆是一切的中心。」
比混亂更混亂
對門外漢來說,倒杆比賽簡直就是大混戰。賽場上的一端分別有攻守兩組各24人的小隊,一組試圖拉倒木杆,而一組則努力防止木杆倒下。
同時,賽場上15多公尺的另一端,也有鏡像般的相同場景。只是這裡攻守互換,攻方與對場的守方同隊,守方則是對場攻方的隊友。
只要在90秒之內,最先把木杆的頂端拉低至離地面140公分以下,就能獲勝。若是兩隊都沒有成功,比賽會重來一次。要是第二次仍是平手,就抽籤決定勝負。
在開成學園的比賽中,攻方與守方戴著色彩鮮豔的頭巾,用響亮的口號提振彼此的士氣,「堅持到底!」、「勢在必得!」
除了軟式頭盔、護膝與護襠,參賽者幾乎沒有其他保護。對學生們來說,扭傷、劃傷與流鼻血是家常便飯,偶爾也會遇上腿骨、脊椎、顴骨骨折或腦震盪。
練習結束後,學生們為了拿冰袋與繃帶而把保健室擠得水洩不通。近年來,參賽受傷的人數逐年攀升。根據校方可獲得的最新紀錄,2005年至2016年之間受傷比例成長了52%。
資深數學老師暨校慶發言人清水哲男表示,受傷人數成長可能是通報機制的效率提升,也可能是因為愈來愈多非體育嗜好的學生也投入倒杆比賽,而體育型學生與一般學生之間存在一定差距的緣故。。
擔任比賽志工醫生的校友松本聰(Satoshi Matsumoto,音譯)驚嘆:「運動型社團的學生與藝文社團裡從來不運動的學生,全都混雜在一起比賽,卻沒有太嚴重的意外發生,這相當驚人。」
「一場硬幹的比賽」
1929年倒杆比賽還只是一項剛發明不久的新興運動,但從那時起便是開成學園運動會的項目之一。
日本東海大學體育史學教授松浪稔指出,倒杆比賽可能是由幾項1890年代流行的遊戲融合而成,例如爬杆(竿登り)、奪旗(旗取り)、爬繩奪旗(綱登り旗取り)等。
松浪稔提出另一項理論:倒杆是由奪旗改版而來,只不過少了原先放在木杆頂端的旗子。這個遊戲曾流行於日本南部的鹿兒島,後來由進入海軍學院就讀的學生帶到廣島縣,防衛大學校現今的倒杆比賽可能就是源自這項遊戲。
以前的倒杆比賽狀況比較糟。開成學園的比賽往往長達五分鐘,不斷平手導致比賽無限延長,錦標賽入夜都還未結束。那時選手幾乎沒有穿戴任何護具,而規則也僅僅印上簡單幾頁而已。
「我們的比賽不像美式足球有詳細的比賽規則,」1997年畢業的服部明人(Akito Hattori,音譯)在比賽時擔任防守員,結果斷了鎖骨,「那時候比較野蠻鬆散。」
他的好友申曾根(Shin Sone,音譯)在比賽中負責攻擊,直接了當地評論:「這就是一場硬幹的比賽。」
(防衛大學校的版本比較暴力,守方會疊站在隊友的肩膀上,一名防守員會坐在杆上,負責把攻擊方踢下去。)
到了1980年代,家長們擔心倒杆比賽過於危險,轉而要求孩子專注於大學入學考試。同樣讓家長們擔心的體育遊戲還有組體操與騎馬打仗,前者包含堆疊人體金字塔,後者則類似鬥雞,模仿騎兵戰鬥的模式。於是,學校逐漸將這些項目從運動會中剔除。
三年前,東京另一所知名男校麻布中學的學生在倒杆比賽中重傷送醫,雖然沒有如校方擔心的傷及脊椎,但最終仍決定就此禁賽。
校長平秀明表示:「有些老師擔心,倒杆比賽的時代已經來到一個轉捩點了。」
賽事的安全升級
值得探討的是,當其他學校都已經禁止倒杆比賽,開成學園如何在充斥著直昇機父母的時代,持續舉辦這項引發諸多混亂的比賽。
美國男生踢足球、打曲棍球或從事其他接觸性運動,但都會穿戴防護裝備,而且最佳運動員可以獲得大學獎學金,這也是眾人能夠容忍這些危險賽事的原因之一。
然而,倒杆比賽只有在運動慶典或學校運動會中舉辦。為了倒杆比賽,學生耗時數月練習準備。校友認為,打赤膊近距離作戰可以放下彼此的戒心,讓學生之間建立情感,還能養成開成學生的堅忍意志。
運動史學家松浪教授曾經親身參與倒杆與足球比賽,他認為即使倒杆比賽看來一片混亂,卻是教導團隊精神與建立耐力的良好管道。
「如果在毫無相關背景與規則知識的情況下,欣賞未經國家大學體育協會(NCAA)規範之前的美式足球比賽,大部分人也會覺得美式足球根本是瘋狂的混戰。」松浪教授表示:「倒杆比賽也是如此。」
開成學園校長柳沢幸雄明白倒杆比賽的風險,但由於規則已經修訂,校長與其他教職人員認為現在的狀況比起過去安全許多。
開成學園禁止在賽中踢人,1998年起比賽時間從兩分鐘縮短至90秒。攻方與守方的距離從30公尺減至10公尺,以降低衝擊力道。
雖然有些學生仍然擔心會受傷,但他們相信學校會繼續舉辦這項比賽。
今年錦標賽冠軍隊的隊長石川隆太(Ryuta Ishikawa,音譯)表示:「每年若有重大意外發生時,我們總會想出解決之道並且修改規則。」
儘管有所疑慮,多數家長還是同意舉辦比賽。
「倒杆的確很危險,但我信任校方,因為規則很詳細而且年年更新。」家長樋口佑一(Yuichi Higuchi,音譯)特地請假來看高中部的兒子參加比賽,「我希望他能毫髮無傷地下場。」
場上九十秒鐘,場下數月功
開成學園跟其他日本學校相異,給予學生極大的自治權籌備運動會。他們花上好幾個月計劃活動流程、更新比賽規則、設計奪冠策略。運動會的規則手冊以小小的日文字印刷而成,共有124頁。
就讀國中部並且擔任主裁判的橫井聡太郎(Sotaro Yokoi,音譯)表示:「老師很信任我們,放手讓我們用自己的方式做事。」不過他補充,如果有人受重傷,老師就會介入比賽。
倒杆是個很簡單的遊戲,但開成學園的學生花很多時間琢磨戰略。攻擊手分為3組:第一組大約有6個人,負責推開防衛手清出通往木杆的道路;第二波攻勢跳到防衛手身上,試圖抓住木杆;第三組人馬鎖定已經抓住木杆的隊友,除了拉扯他們的腿讓木杆傾斜,也幫隊友拉開干擾他們抓杆子的敵方隊員。
比賽開始前,第一波攻擊手先步入中場,他們會以緊密而凌亂的隊形前進,避免防守方辨識出指揮官。第一組人馬通常會囊括身高較高的學生,因為他們最有機會抓到木杆。
防守方排列成3個同心圓:中心的第一圈由3位隊員握住木杆;另一圈由3位隊員坐在地上穩固木杆的底部;第三圈由8位隊員背對內圈,向外俯身並且以手臂兩兩相扣。剩下的隊員則在最外圍負責擊退敵方隊員,拉下抓到杆子的攻擊手。
策略主要在於決定主攻木杆動用的人數與隊型,有些團隊偏好正面攻擊,有的則安排攻擊手從各個方向進攻木杆。選手們會錄下練習時的情況,而各隊的策略都保密到家,代代相傳給學弟。
倒杆比賽最大的特色是,同隊的攻擊手與防衛手都不知道在賽場另一端的隊友現在狀況如何。
就讀高中部的田窪正人(Masato Takubo,音譯)是其中一隊的隊長,他說:「我們只想著如何完美地執行我們的計畫,所以在比賽的90秒鐘內根本無法思考其他事情,我們只做該做的事。」
參賽學生總共分成8個隊伍,各隊以顏色命名,任一隊伍必須連續贏得三場比賽才能獲得冠軍。
今年的比賽精彩可期:「老男孩們」站在大看台上支持學弟的隊伍,他們也曾是場上的一份子;家長們聲嘶力竭地為自己的孩子們加油;而學弟們則在啦啦隊的帶領之下高唱戰歌。
當攻方開始拉下木杆、防方趕緊衝向木杆用肩膀支撐的那一刻,加油的聲浪就會愈來愈響亮。每回攻擊手越過防守方抓到木杆,可聽見群眾倒抽一口氣。而防方成功驅離攻方時,喝采聲就更加高亢。
在冠軍賽中,黃隊與紫隊都沒能在時間內拉倒木杆。裁判測量了兩隊木杆距離地面的高度,最後判定黃隊獲勝!獲得冠軍的黃隊隊員將頭盔拋向空中,歡騰地繞場一圈慶祝他們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