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是造夢者」——河床劇團

河床劇團(Riverbed Theatre)從 1998 年成立以來便創作不輟,除每次啟售即搶購一空的「開房間計畫」(一場演出一位觀眾)外,不斷帶給觀眾沉浸式戲劇,藉意象、氛圍的包裹一次次探入觀眾內心,在形式上也進一步邀請觀眾參與創作,並開設工作坊分享創作方式。今年河床成立滿 20 週年,與誠品畫廊合辦結合靜態展覽、創作體驗、創作觀摩和演出的《造夢者》計畫,以多角度向觀眾呈現河床的創作核心。這個核心也指引我們去問什麼是創作的來源、創作與精神的連結是什麼。


當觀眾走進展場,能看見 20 年來曾與河床合作的創作者作品,其中包括河床藝術總監、導演郭文泰(Craig Quintero)的平面攝影、影像創作者蘇匯宇、曾與郭文泰合導作品的藝術家何采柔、畫家許尹齡的油畫作品、張恩慈的女性主題畫作、長期與河床合作舞台設計與舞台美術的藝術家江克文(Carl Johnson)與回憶相關的畫作,和安德魯‧卡夫曼(Andrew Kaufman)的壓克力抽象畫。

給予觀眾足夠的時間進入展覽氛圍,接著「某件事情發生」。藉由演員的歌聲,我們從各自觀賞作品的現場被召喚進集體的現場,共同面對同一件正在發生的作品。一位女子身上掛著許多紙袋,觀眾被指示各拿取一個紙袋,其中有一副耳機。透過同步的聲音,我們各自的世界重疊,處在一個共同世界。

接著更親密的事發生。透過耳機中聲音的指示,觀眾被邀請共同參與一個作品的完成。一對男女躺在白色的方形中,眾人輪流從放有速食的桌上挑選創作素材。一位觀眾拿起番茄醬,在男人身上留下顯眼的紅色。另一位觀眾將生菜沙拉放進口中咀嚼,並將之吐在男女附近,形成一團綠色。有的觀眾將整盆薯條灑在白色畫布以內的空間。在這計時五分鐘的創作時間內,一幅作品完成了。而不管是否選擇親身碰觸,我們都目睹與參與作品的產生,此時觀眾的角色已開始模糊。

河床劇團01
透過聲音的指示,觀眾被邀請使用速食為素材,對著躺在白色方形中的一對男女創作。(河床劇團)
河床劇團02
觀眾將整盆薯條灑在白色畫布以內的空間。(河床劇團)
河床劇團03
番茄醬、咀嚼過的生菜沙拉,觀眾以速食作為紅綠顏料創作。(河床劇團)

我們被引導到下一個空間。耳機中的聲音指示台上演員在空間中形成畫面,但有趣的是,聲音告訴我們(也告訴演員,演員戴著與觀眾相同的耳機),「跟空間、光線、物件找到彼此的關係。」並且「不要演戲。你是個線條,一個顏色,一個質感。」現在演員不再是演員,因為「沒有劇情,沒有角色……不用想……你是一個畫面。」而一幅景片被放置到畫面中央,前景是定格的演員、中景是景片形成的色塊、後方則有其他景片與一尊放倒的鹿頭和畫在門背面的臉孔。在我們面前的儼然是一幅畫。

透過燈光、舞台、演員、觀眾等劇場機制,我們實則是以完成和參與的方式實行了畫作的創生,或演示了構成畫作的元素與過程。進一步,美國攝影師斯潘塞‧圖尼克(Spencer Tunick)的作品被投影在我們面前,數不清的人體推疊,在「多」中曾是分割的合一,但獨特性卻依然在。聲音邀請觀眾也進入畫框,構成類似的作品。

這些參與和共同創作的終點是一齣沉浸式的戲劇。將耳機拿下,從明亮的展場空間,我們進入了幽暗的黑盒子。於我而言,這代表從光明進入柏拉圖的洞穴(註),成為無知的。而也是在此空間中,我們能夠找到人類創作慾望的來源、心靈的祕密,即潛意識。展場的世界是明亮的,在光之中我們靠思辨與推理去理解畫面構成與藝術作品的創生,但在黑盒子中我們來到了源頭。

舞台上,畫家依照現實世界的房子創作了一間小房子,是為擬像的擬像(現實中的房子為理型之擬像)。但當台上的房子被揭起,裡頭卻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孩。這女孩代表了生命,一種能與作者分割的、活生生的動力。但它確實需要透過畫家的召喚才被實現,畫家輕吹與女孩相連的管子,女孩就這樣輕盈地飛出了。畫家放任她遊樂,她與自身的碎片重逢(一個與她相像的女人)。她們如鏡像般行動,卻在當中產生困惑,而當女孩要與男孩親近時,畫家卻想將之限制於作品中。不過這動力最終脫離限制。女孩堅定地向畫家耳語:「There can be no darkness」(沒有黑暗)最後演員牽引數位觀眾上台,他們在台上一同沉睡,結束整個旅程。

原本柏拉圖對洞穴中的無知狀態之批評,在當代藝術中實則變成一種比思辨更深層的感受狀態。而真正的擬像關係不存在於藝術作品對現實之物的模仿,而是創作與精神的連結。一股來自潛意識的動力被我們之手召喚而來,又欲求在物質的世界中被表達,其關係是雙向、互相映照而非模仿。於是柏拉圖的洞穴之喻被翻轉了,在洞穴中,我們與潛意識的影子相遇,在洞穴中,我們得以造夢。


註:柏拉圖在《理想國》第十卷提出「模仿論」,認為劇場等藝術都是「對現實的模仿」。現實乃模仿自真理,而某些藝術創作(例如畫作或戲劇)則是對真理的模擬之再模擬,於是比現實生活還要更遠離真理,但人們常因劇場中所見如此真實而在觀戲時將之信以為真,於是對真理的學習是危險的。不過這裡的假設是:劇場中的影像是對現實生活的模仿,而當代藝術中許多作品早已用創作反對這種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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