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烏克蘭迎接新總統之際,數百萬烏克蘭人仍前仆後繼地穿越邊境,落腳波蘭
2014 年,克里斯蒂娜・梅尼茲卡(Kristina Melnytska)的父親經營的小生意開始走下坡時,他做了與數十萬名烏克蘭人相同的決定:舉家搬往波蘭。
當年梅尼茲卡 19 歲,她申請到一所在盧布林東邊的大學。她在土耳其烤肉店上大夜班,每小時工資約 40 元台幣。五年後,她仍在同間烤肉店工作。她是兩百萬名在波蘭工作、生活的烏克蘭人之一。
近年波蘭右翼民粹政府否決難民安置配額、拒絕來自敘利亞及其他衝突地區的難民之際;卻悄悄地接受了這股極可能是近年來歐洲國家最大規模的移民潮。其中約有 40 萬名烏克蘭人是合法勞工,但更多人從事黑工,或簽訂短期、季節性勞動契約。
在波蘭加入歐盟後,許多波蘭人紛紛出走,前往英國、德國和其他歐盟國家,烏克蘭移民潮剛好補足了波蘭勞動力的短缺。而這股移民潮也表述著烏克蘭的故事:2014 年廣場革命與頓巴斯戰爭(註)後,該國的經濟變得疲軟。
4 月 21 日,烏克蘭舉行總統大選,其中電視喜劇演員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Volodymyr Zelenskiy)以政治素人之姿參選,以壓倒性票數打敗前總統彼得・波羅申科(Petro Poroshenko)。這是一個徵兆,它代表著過去幾年間,人們對普遍存在的貪污問題及經濟機會的缺乏,有諸多不滿。
「最後,一整個世代的人都走了,」拉瓦羅斯卡(Rava-Ruska)前任市長依麗娜・韋列什丘(Irina Vereshchuk)說道,拉瓦羅斯卡是烏克蘭-波蘭邊境上的一座小鎮。「波蘭已帶走了我們最頂尖的人才、最優秀的勞工。」
烏克蘭各地城鎮遍布廣告和招募活動,這都是為了找到急欲前往波蘭獲得高薪的人們。根據世界銀行數據,烏克蘭如今已是歐洲最大薪資匯款收受國。去年,境外勞工匯回該國的薪資總額高達 11 億英鎊(約 443 億台幣),占烏克蘭國內生產總值的 11%。
2008 年遷往華沙定居的烏克蘭記者奧莉納・芭芭克娃(Olena Babakova)表示,雖然華沙和其他城市沒有以烏克蘭居民為主的區域,但卻有著她所謂同胞們的「平行貧民窟」。
「我去的酒吧,裡面的酒保是烏克蘭人;我的頭髮和指甲是烏克蘭人做的;有些銀行櫃員也是烏克蘭人,」她說。
允許短期勞工申請簽證的計畫在波蘭本就已行之有年。但自 2017 年開始,歐盟允許烏克蘭人民免簽入境後,一切變得更加容易。
許多波蘭人認為,政府允許這麼多烏克蘭人遷居波蘭,形同自找麻煩。
「烏克蘭人的外貌和文化都與我們非常相近,但如果要建立一個多民族國家,就會遇到政治問題,」前眾議員暨民族主義政治團體全國運動(National Movement)現任副主席克里茲多福・波薩克(Krzysztof Bosak)說道。「大規模經濟移民之於一個國家,就如同古柯鹼之於工作狂。它會讓你在短時間內變得更有效率,但在那之後,問題就開始了。」
許多烏克蘭人接手了波蘭本地人不願做的低薪、低技術工作。而他們不同於在其他國家就職的波蘭勞工,在波蘭的烏克蘭人沒有什麼法律保障可以依靠。
在盧布林,梅尼茲卡說她在烤肉店工作時,經常被酒醉的顧客折磨羞辱。「人們會大喊叫我滾回家,他們說我正在毀滅波蘭。有一次,有個人朝我扔了一串烤肉,還有一個傢伙說他會在外面等我,在我回家路上攻擊我。」
她說,她叫了警察,但警察什麼也沒做,只是嘲笑她,並告訴她波蘭有言論自由。
現年 20 歲的盧斯拉娜・波貝雷茲那(Ruslana Poberezhna)來自烏克蘭文尼察,她來到盧布林,找到一個服務生工作。她表示,她的薪水是同餐廳波蘭員工的三分之一。但當她對此抱怨時,她被嘲笑,且被告知她沒有權利。
「他們沒辦法向任何人尋求幫助,」盧布林非政府組織 Homo Faber 的安娜・東布羅夫斯卡(Anna Dąbrowska)說道。該組織為烏克蘭人及其他外籍人士提供建議,興辦免費語言課程,幫助他們融入。政府沒有為移民組織或補助任何語言計畫。東布羅夫斯卡表示,她經常接觸到那些為種族歧視所苦,或拿不到薪水的人們。
而即將放寬的德國勞工法規則意味著,許多波蘭雇主正憂心,他們的烏克蘭員工將會離開,為了更高的薪水前往更西邊的地方。但目前看來,烏克蘭人仍持續來到波蘭。盧布林公車站裡,大部分廣告都是烏克蘭文,為初來乍到的勞工提供廉價手機 sim 卡、儲匯及其他服務。每天,發往首都基輔的車次有 17 班,還有許多會開往烏克蘭其他城市。
對波蘭民族主義者來說,給予烏克蘭人更多權利,將是繼第一時間允許他們入境後的第二個錯誤。「絕大多數人都知道,他們在這是客人,他們應該謹言慎行,也不該去談論敏感議題。他們如果拿到公民身分,就不會像現在一樣客氣了,」波薩克說。
而歷史仍是最棘手的問題,尤其是二戰期間,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對波蘭人發起的屠殺行動。去年,盧布林才剛豎起一座罹難者紀念碑。梅尼茲卡表示,她已經學會避免和波蘭人談論歷史,她害怕話題最終會以指責或批評吿結。
對很多烏克蘭人而言,儘管在融入時面臨各種障礙,與待在家鄉相比,在波蘭求職創業的前景仍較具吸引力。
梅尼茲卡說,儘管她剛來波蘭的前四年歷經艱辛,她仍打算留下。她現在說著一口流利的波蘭語,有一個波蘭男友,且希望在明年申請公民身分。
德米特(Dmitry)來自基輔附近一座小鎮。在兩年前舉家遷往華沙之前,他在一間大型跨國公司擔任管理職。現在,他在波蘭首都開 Uber,每週工作 70 小時,每月收入約 7,000 波蘭茲羅提(約 5 萬 7,000 元台幣)。
「這比我在烏克蘭賺得多,但這並不真是為了錢。我只是厭倦了難以預測的烏克蘭生活,它的革命、戰爭、不確定性。我只想在某處安生。」
註:2014 年,時任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因凍結與歐盟簽署貿易協議,導致親歐人士發起示威,亞努科維奇最終逃出基輔,此稱廣場革命。亞努科維奇下台後,東烏親俄人士開始騷亂,隨後克里米亞被俄羅斯吞併,烏克蘭政府與親俄人士因此在東烏數個州裡發動戰爭,是為頓巴斯戰爭,又稱烏東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