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導演吉田大八的新作《羊之木》改編自山上龍彥原作,五十嵐三喜夫作畫的同名漫畫,以傍海而生的魚深市作為故事場景,描述當地市公所為了降低監獄成本、舒緩城鄉人口流失,因而配合新的假釋政策,安排 6 位殺人罪前科的更生人在此地工作、生活 10 年,而電影便圍繞這 6 位更生人在小城鎮的新生活以及負責此案的年輕公務員月末一展開。在懸疑氛圍的包裝下,《羊之木》談的是人性、信任、如何不帶偏見待人。
前陣子金馬奇幻影展放映了吉田大八的舊作,初試啼聲便一鳴驚人的首部長片《窩囊廢們,讓我看看悲傷的愛吧》,便展現其善於勾勒人性幽微暗面的細膩與幽默,在看似嚴肅、悲劇的題材與人物之中,總能恰如其分地找到注入惡趣味的切口。《結婚詐欺師》和《聽說桐島退社了》亦是如此,從中能感受到一位創作者心中對社會狀態的尖銳提問;而《紙之月》在犀利探問、深刻刻畫角色的之餘,更透出成熟的憐憫。
《羊之木》雖可感受到其企圖,試圖以魚深市重要的祭典「諾羅羅祭」激盪出不同角色之間的漣漪,然而這場祭拜傳說中諾羅羅大神的祭儀場合,終究只能串連起其中的幾個人物,其餘的便有些不著邊際、為了存在而存在。
比如在理容院工作的福元、在洗衣店工作的黑道阿伯,這兩人相較於其他角色,似乎是獨立成篇,在整體上增添「正向力量」的效果,展現社會對更生人的溫情與包容,但當有第 3 位角色的走向也以類似的方式——正向地迎向新生活時,便會令人感到不安:這跟吉田大八一貫的犀利風格不太一樣,世界真如此良善?但當然這是風格與立場的選擇,還不是電影最主要的問題,最主要的問題乃是故事的不完整, 6 位更生人的劇情比重並不平均,彼此之間的關聯性亦不緊密,有些角色可以刪減整併得更全面,與其讓情節分散而老套,不如針對主角月末一和有著過度防衛殺人前科的寡言送貨員宮腰來發展。
松田龍平飾演的宮腰是一位進過少年感化院又入獄的人,但他並非窮凶惡極的罪犯,而是數度在過度防衛的情況下殺了人,為了突顯他性格上的反差,吉田大八刻意讓宮腰既善良又具破壞性,他與錦戶亮飾演的月末一之間,有著朋友般相知的情誼但同時又存在著衝突的可能。
傳說中,諾羅羅原來只是個外來的入侵者,被村民馴服後,成為魚深市的守護神,然而這樣的神祇,是個不可直視的魔神,每年祭典時,村裡必須推派兩人獻祭,從崖頂往海裡跳,諾羅羅會決定一名生還者,而另一人則會葬身大海。諾羅羅作為一位亦正亦邪的噬人神祇,其攝人的形象與儀式,營造出惴慄不安的感受,吉田大八一如既往地善用這些有趣的元素,增添神秘、懸疑的氣氛。然而可惜的是,「諾羅羅的命運抉擇」最終卻回到了一個二元對立的結局,交給了看似超自然的神祇力量來判斷,但現實則又回歸到相當保守、老套的價值觀。
雖然吉田大八在《羊之木》中沒能妥善掌握好 7 位角色,讓劇情發展到後來有些零落,但他終究是熟稔電影語言的能手,在聲音的設計上,可以看到如他前作的一貫作法——透過聲音與音樂的鮮明意象,反襯出電影的調性與氛圍;構圖與光線皆精準而流暢,人物特點的強化,皆再次顯示出這位廣告出身的日本電影金像獎導演調度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