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在電影本身面世了十七年,楊德昌導演也已經離開我們十年之後,《一一》終於要在台灣上映。這部當年在坎城獲頒最佳導演獎,多年來許多歐美媒體選為本世紀最好的台灣電影,不只吸引影痴們朝聖,更是對當初那一代面對工作、婚姻、親情、自我和夢想……都感到茫然的中產階級,所表達的深深關懷。
2000 年正是政治、世代以及全球的想像,都在大變動的年代。然而多年後的現在,我們的茫然,真的變少了嗎?
《一一》的故事圍繞著一個小家庭,這個家裡有爸爸 NJ、媽媽敏敏、女兒婷婷和小兒子洋洋。故事一開頭,外婆中風陷入了昏迷,除了請來看護,家人們開始每天輪流說話給她聽。這不只搭建一個優渥的家庭環境,也備好了舞台,讓眾人輪番上前演繹他們的生命關卡。敏敏對人生「一成不變」的焦慮,由母親的重病逼出水面,她開始求神問卜,甚至最後跑到山上去修行;剛讀高一的婷婷,尷尬地成為鄰居女孩跟男友間的調停者,最後自己更陷進去,經歷了一段酸澀的初戀;任職電腦公司高層的 NJ,在工作上越來越抓不到自我,當老婆和孩子都漸漸遠去,他卻意外地重逢三十年不見的初戀。他開始思考:這一生的選擇,究竟對不對?
而讀小學的洋洋,總是受女生欺負,他有著天真的心思跟許多心事。洋洋拿起相機,拍下一個個親戚朋友的後腦勺,他說:因為你自己看不到啊,(所以)我拍給你看!
片中每一個主角都有精采的獨白,讓逼近三小時的《一一》其實是很親密的。在這一切背後則是躁動與不安,瀰漫在世紀之交的台北都會。過去愛拚才會贏、「抄抄抄」的台式企業邏輯,現在不管用了,面對創意仍貧乏、政治裙帶關係頑強、商業道德又還未建構的大環境,社會中堅的四年級們顯得無所適從。這體現在剛剛新婚,老婆跟前女友卻在多個場合硬碰硬大吵,自己則一再投資/投機失利的小舅舅身上。他的荒唐和不負責任,意味著所謂「中產」只是經濟上的階級,他們心裡並沒有安穩的人際價值,和道德羅盤可以遵循。
而本片對愛情的討論,包括舅舅的爛攤子、NJ 的中年回望、婷婷的青春課題,甚至是洋洋的性啟蒙,也都有某種「三角」關係,如何扮演那支點,在責任與任性、故夢和現實、友情以及憧憬、自我跟威權之間做出選擇,則決定了每個角色最後怎麼看自己。
《一一》對社會的剖析,十多年後依然犀利,其中的警醒說不定還更深刻了。那之後沒有其他導演能站在這樣的距離描寫台北,把青春跟年老並陳,談階級也談愛情,感嘆遺憾的同時,又帶著希望。故事中的人生困境,和親人間並不理想化的扶持,超越了時代和文化,也讓這部電影逼近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