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冰的世界?冰島預備接招

讓全球疾呼「反抗滅絕」(Extinction Rebellion)的氣候危機下,地處高緯的冰島自然景觀急遽變化,今年 8 月更舉行了全球首場「冰川葬禮」(註)。而冰島高度仰賴自然資源的產業也首當其衝,除盡力解除危機,企業和政府為求生存之道,亦紛紛投入心力試圖將之化為轉機


遊客於冰島南端的融冰湖。(Suzie Howell / The New York Times)

冰島‧霍芬鎮——在祖父輩所創建的家族漁業辦公室中,阿達爾斯坦‧英戈爾夫松(Adalsteinn ingólfsson)見證壯闊的瓦特納冰原(Vatnajökull)年年萎縮。持續上升的氣溫早已限縮他所能捕獲的魚種。然而,這個冰島最大冰川的持續消退,為企業經營帶來奇特的新挑戰。

「愈來愈多冰川消融,陸地漸漸露出海面,」冰島最大的漁業公司之一 Skinney-Thinganes 的執行長英戈爾夫松說道。「要讓公司最大艘的拖網漁船進出港口愈發困難。而且一旦天氣出了狀況,港口就會完全封閉。」

阿達爾斯坦‧英戈爾夫松,身任漁業公司 Skinney-Thinganes 執行長。(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瓦特納冰原施加於地殼的重量逐漸減輕、峽灣的冰水流失,隨之位移的地下沉積物使霍芬鎮的下水道管線彎曲,而受氣候暖化影響的不僅是霍芬鎮。由於北極圈氣溫的上升速率比地球上任何地方都來得快,整個冰島都在努力應對無冰未來的前景。

電力公司正在升級水力發電廠,並嘗試將二氧化碳封存到岩石裡頭,以防止它逸散到大氣層。菲納峽灣(Finnafjord)目前是冰島東部的貧瘠荒野,看中潛在貨運量能帶來的利基,在菲納峽灣新建港口的提案浮出水面,中國、俄羅斯和北極諸國的貨運公司爭相開通融冰航線。至於漁業,則是利用節能船隻,大幅削減石化燃料的使用。

(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這個鄰近北極圈、以冷冽聞名的島嶼上,冰川占據了逾十分之一的土地,且無一不在消融。格陵蘭和極圈內上擁有百年歷史的大冰原也是如此。正當他國面臨海平面上升之際,冰島則遭受其最南端地區陸地抬升之擾,並將不斷變化的地貌和氣候列為緊急國事。

今年 7 月,破紀錄的高溫熱浪襲擊歐洲各國,冰島首都雷克雅維克更創下史上最高溫。冰島經濟正處於衰退邊緣,部分原因是,今年冰島的重要出口產品柳葉魚,為尋找更寒冷的水域而消蹤匿跡。今年8月,聯合國也警告,全球土地和水資源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開發利用。

冰島總統古德尼‧約翰尼森。(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氣候變遷不再是冰島或任何地方能拿來玩笑的話題,」冰島總統古德尼‧約翰尼森(Gudni Jóhannesson)在受訪時表示,並補充說多數冰島人相信暖化乃人類活動所致。「我們意識到全球暖化的有害影響,」他說道。「我們正擔起責任,尋求實質的解決之道,但我們能做得更好。」

2017 年,冰島在因應氣候變遷的政策綱領下,推舉環保人士卡特琳‧雅各斯多提爾(Katrín Jakobsdóttir)為總理。她的政府籌劃在五年間將 5,500 萬美元的預算用於植樹造林、水土保持和無碳交通計畫,以大幅度消減溫室氣體排放。冰島政府計劃在 2040 年前投入更多預算,屆時企業、機構和個人都應能吸除掉自己排放至大氣中的二氧化碳(雷克雅維克目標在 2040 年成為全球首座「碳中和」城市)。

冰島的冰川景色。(Suzie Howell / The New York Times)

環保人士表示,此舉仍不足以讓冰島這個只有 35 萬人口的富裕國家成為典範。儘管生產著乾淨的地熱和水力能源,但生產鋁和矽鐵合金等製品的主要產業,也製造了冰島三分之一的碳排放量。2008 年冰島金融體系崩盤後,觀光成為現今經濟成長的引擎。隨著氣候暖化,旅遊產業更蓬勃發展,但載有數百萬旅客的飛機,提高了冰島的人均碳排放量,成為歐洲各國之首,這無疑加劇了冰島的氣候危機。

較大的國家如挪威和芬蘭,已成功減少更多的碳排放,美國外的 190 多國也承諾遵照巴黎協議,對抗氣候變遷。但由於冰島所受影響較其他國家更為顯著,該國正竭盡所能應對氣候變遷——同時試圖將之扭轉為一項經濟優勢。

奧拉弗‧埃格特森,他的家族從1906年開始經營農場。(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我們應著眼於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法,而不是充滿絕望,」約翰尼森說道。

行動

農民奧拉弗‧埃格特森(Ólafur Eggertsson)不斷為如何在新環境中馴服野生動物做準備。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他指向冰島南緣、艾雅法拉火山(Eyjafjallajökull)附近稀疏分布的閃閃冰川。2010 年,艾雅法拉火山大爆發,擾亂了歐洲的空中交通,家族自 1906 年經營的 Thorvaldseyri 農場遭傾瀉而來的火山灰覆蓋。但在那之前,冰川已明顯地消退,而且消融的速度遠比父執輩和祖父輩在這片土地上耕種時要快上許多。

他說那為他敲響了警鐘,因為冰川能維持火山的靜止狀態。科學家預測,隨著冰川融化,未來一世紀內火山噴發的次數將會增加。埃格特森努力使農場達到碳中和,防止更嚴重的暖化,也將農場從專營乳製品轉型為約 65 公頃的莊園,種植大麥和油菜——在 50 年前的寒冷氣候下無法生長的作物。

島上之路。(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他正著手將油菜籽轉化成生物燃料。埃格特森計劃在未來幾年內,逐步拓展他投資了 36.4 萬歐元的農作事業;他希冀有朝一日,冰島農民能種出足夠的大麥,以避免使用造成嚴重汙染的船隻和飛機進口。

「有時候會覺得我的所做所為如同滄海一粟,」埃格特森說道,並從土壤中拔出一大把麥穗。「但人類是全球暖化的元兇,我別無選擇,只能起而行。」

雷尼爾‧克里斯汀森,他於 2019 年在火山平原種下了 20 萬株原生樺樹。(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其他人則在亟欲抵消碳足跡的公司和人群中找尋商機。在埃格特森的農場附近,雷尼爾‧克里斯汀森(Reynir Kristinsson)的非政府組織「Kolvidur」於 2019 年向政府租借了約 2.8 平方公里的火山平原,並在這片地上種了 20 萬株原生樺樹。

自 2010 年以來,冰島諸多本土企業和宜家家居(Ikea)等外企已認購逾百萬棵樹木。克里斯汀森正與冰島的機場運營商 Isavia 進行協商,希望能達成替每位進出冰島的遊客和本國人植樹的計畫,同時也在競標近 50 平方公里的土地租賃權,預計植栽量將以「指數增長」。

漁業公司 HB Grandi 投資了巨型超級拖網漁船,這種漁船不僅消耗較少石化燃料,還能捕撈更多漁獲。(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克里斯汀森承認,某些公司只是試圖藉此「洗綠」企業形象。但隨著消費者要求透明公開,企業也更加認真對待環保議題,並瞭解到他們必須花費大量資金來對抗這些變化。「如果不表現出負責任的態度,他們將流失客戶,」他說道。

在消失之前

然而,冰島大部分的火山地帶早已被開發砍伐,新植的樹木需要數十載才能大規模地吸收二氧化碳。植樹肯定不是阻止冰川消退的快速解方,科學家表示,流失中的冰川將永無復原之日。

今年Skinney-Thinganes 所捕獲的鯖魚。(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曾經鋪蓋冰島逾十分之一土地的瓦特納冰原同樣在列,而現今,它僅占這座島嶼約10 萬平方公里土地的 8%。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 2019 年 6 月將瓦特納冰原列入世界遺產,某些區域正以每年近三個足球場的規模消逝中。

在霍芬鎮,這般變化使得英戈爾夫松的生意受挫。這裡的陸地自 1930 年代以來,抬升了近 50 公分,但單就過去十年,便已浮出海平面約 10 公分。冰島氣象局預計,下個世紀陸地抬升的高度將達到 180 公分。

施泰因托爾‧阿爾納森褪下律師袍,在冰島經營一間旅遊公司。(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新興陸地儼然阻止了英戈爾夫松購入同行使用的較大容量拖網漁船。位於雷克雅維克的競爭對手、冰島最大的漁業公司之一 HB Grandi,投資添購了巨型超級拖網漁船,這種漁船不僅消耗較少石化燃料,還能捕撈更多漁獲。今年雖不見冷水柳葉魚的蹤影,但鯖魚正泅泳於冰島周圍較溫暖的洋流,捕獲物的價值明顯提高。

此類(大型拖網漁船)的投資正貫穿冰島的漁業,一方面縮減了船隊規模,此外也符合國家致力減少碳排放所致的海洋酸化和魚群損害的政策。這個轉變既重要也具戰略優勢:漁獲占了冰島出口產品的 39%。

曾經鋪蓋冰島逾十分之一的瓦特納冰川,每年以接近三個足球場的規模縮減當中。(Suzie Howell/The New York Times)

目前,英戈爾夫松的拖網漁船僅能在滿潮時進出港,他的生意因此大受影響。他表示,去年冬天,暴風雨來襲之際,他的兩艘船隻困滯港口外,只好被迫到東海岸的另一家工廠卸下漁獲,使霍芬廠大量員工無事可做。

「除非我們找到解決方案,」他說,「否則情況只會更糟。」

預計在下個世紀,冰川消融將使流域水分過度飽和,而科學家預測,再之後,流域將會枯竭,因此電力公司不得不發展對策適應。供應冰島四分之三電能的國有電力公司 Landsvirkjun ,正為額外的水輪機擴建大壩。該公司也增建風力發電機,提高發電能力,好讓它能在冰川亡歿後發揮效力。

「從設計的觀點出發,我們把未來 50 到 100 年間會發生的事納入考量,」掌管研發的執行副總裁奧利‧格雷塔‧布隆達爾‧斯文松(Óli Grétar Blondal Sveinsson)表示。「未來將不再有冰川,」他斷然地說道。

此一前景讓冰島人和一些遊客為之一震,意識到自己正目睹天然寶藏的消逝。36 歲的施泰因托爾‧阿爾納森(Steinthór Arnarson)三年前辭去了律師一職,在千年冰河湖(Fjallsárón lagoon)旁開了家旅遊公司,僱有 20 名員工。他帶著遊客搭乘充氣艇,悠遊於這片滿布冰山的水域,而這片水域 20 年前幾乎不存在。

身為當地人,他憶起少年時,在這個區域,湖泊的面積只占了現在的一小部分。當他於 2012 年返鄉,瓦特納冰原在此的冰川口早已大量融化,導致冰川瀉湖加寬了約 1.6 公里,附近異常湍急的河流則改變了河道。

阿爾納森說,在每日到訪的 200 名觀光客中,有許多人是冀望在瓦特納冰原消失前一睹它的風采。

「就像我一樣,人們為冰川之美震懾,」他邊說,邊凝視著聳立水中約 40 公尺高的藍色冰牆。

「能目睹冰川的一部分崩落誠然奇妙,」阿爾納森說道。「但實在很令人傷感。」


註:2019 年 8 月 18 日,冰島政府為正式宣告死亡的 OK 冰川(Okjokull)舉行喪禮,並立碑悼念。享嵩壽 700 歲的 OK 冰川為冰島第一條失去冰河資格的冰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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