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的精確度——從《不平靜的半島》淺談韓中翻譯難題
遙想十幾年前,我剛接觸韓國研究領域,台灣書市上難見相關資料,更別提韓語翻譯書籍。然而最近這幾年,韓國政府大力扶植,抑或策略性「文化輸出」,今日書市可說週週月月都有新的韓文翻譯書籍問市,內容也極為廣泛。韓流不僅僅是侷限在大眾文化、流行音樂、戲劇,於出版業上也看到韓國軟巧實力,透過文字與文學,讓世界大眾更加進一步瞭解韓國。
目前台灣也有許多優秀大學韓文系,近年皆培養出為數不少韓語人才,加上留韓回國的眾多懂韓派年輕學者,也為台灣筆耕翻譯市場投入新血。
前年應國內知名譯者陳榮彬老師邀請,在台大課堂分享翻譯成果與所得(翻譯衝撞論),深深覺得「譯者難為、譯事難做」。就我自己目前對於翻譯的體會,譯者為翻譯之主體,既要「吃透原著,尊重大師,且驕傲自己成果譯本,同時又得照顧到讀者,而這些都在譯者翻譯時,於自身衝撞才有可能。」
首先,韓文時常有「隱藏主詞」之姿:眾所皆知,韓文屬於較為曖昧之語言,特別主詞在口語上經常被話者省略不言,寫作文體也是如此,若譯者不特別操心此點,恐會造成譯本出現大量讓讀者抓不到主詞之句。
其實這樣的難題,早在數十年前,台灣引進日本知名作品《源氏物語》就已經遭遇過一次了。據傳日文原文長達 54 卷的《源氏物語》,所有句子都沒有主語,所以,讀者也只能根據下上文與敬語,推測話者與聽者是誰。當然,此著作翻譯成中文版本,內容文字增添了數倍,而這又是不得不「譯」之處。
二則,切勿對「漢字詞」望文生義:韓文寓含大量漢字,甚至同音歧異漢字也不少。舉例而言,如當地韓文學會編錄的《大辭典》收錄 16 萬 4,125 條詞彙,其中漢字詞高達 8 萬 5,527,占 52.1%,且韓國小學韓國語文書內,漢字詞也占 55% 以上,更別提一些醫學、哲學等專門領域用詞,將近 95% 以上都是漢字呢;同時,音同異(漢)字比例也極高,如與「사기」同音漢字,有「士氣」、「社旗」、「邪器」與「瓷器」等 22 個呢。
漢字比例多,看似有利母語中文譯者,但「魔鬼總存在於小細節處」,切勿反而望文生義呢——諸如「都大體」(도대체;中文「究竟」之意)、「猖披」(창피;中文「丟臉」之意)等,譯者若沒有搞懂當地使用漢字意涵,硬翻死翻,譯文想必是失真失常失態,譯者如何在上下脈絡翻譯出符合的漢字詞內涵,也是韓中一大挑戰。
第三,即我較為注重的「譯者風格」:一般而言,很多人認為「信」是翻譯最重要原則,但這僅是「最低標準」,因為翻譯成品的譯文,最終得考慮到讀者,若是讀者看不懂譯文,譯文失去「辨讀性」,這還是譯本嗎?譯者何時該針對內文添、減、加、刪、注、略,都是一大學問。
馬可孛羅文化近日出版韓國當地知名歷史學者金時德(김시덕)《不平靜的半島:海洋與大陸勢力的三百年競逐》,這本書的譯者林珮緒,遵守「信」原則翻譯,就原著內作者引經據典之書目,標示出原文書目外,於相關數據、年代紛紛加以比對,且於不明處加註,「照顧」讀者,著實做到譯者本分。
然而,過於「信」,遷就作者,也就易造成以下文句:「高麗和朝鮮將軍事力量集中在與大陸相接的北邊,海岸則只進行可以防備小規模間歇侵略的防禦措施。藉由這種選擇與集中戰略,高麗與朝鮮有效地控制了從北邊陸地與南邊海洋接近韓半島的其他勢力。」(初版譯稿,今已修正)。很信很真很準確,然而就主詞、修飾、長句層面來看,讀者閱讀起來,著實辛苦。
也許是作者文風、學術文體所致,拘束譯者,但若考量到這是一本偏向歷史,「文句風格」並非是與作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反倒建議譯者,可在不影響原意下,為了讀者閱讀方便,刪減長句,而成短句,大破大立,成為一位「創作性譯者」。將上述語詞試改成「高麗和朝鮮把軍力集中在與大陸相接的韓半島北邊,南邊海岸則只配置小規模防備敵軍騷擾的防禦措施,而藉由此戰略,有效地阻隔從南北方侵略韓半島的外來勢力。」把長句修短、加強主詞連結、去除過於冗多的修辭,為得就是符應中文讀者閱讀習慣,當然,上述的建議已得到修改,讓此書更具可讀性,增加其文采。
明年,2020 年台北國際書展主題將是「韓國」,在現今台灣韓語翻譯人才漸多,將會開闢出新市場與新面貌;然而,「譯者難為、譯事難做」也讓我想到上個世紀梁啟超曾在《變法通議》文內專闢一章論及翻譯「事業」,且把文人譯書提升到「強國第一義」,明確地指出:「故今日而言譯書,當首立三義:一曰,擇當譯之本;二曰,定公譯之例;三曰,養能譯之才。」才剛正要「開始」起步翻譯韓文書籍事業,過往譯者經驗談值得我們多加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