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無止盡的掠奪或流亡狀態,對數以百萬計的難民與移民來說,每日都是嚴酷的生存試煉。由攝影師理查·莫斯(Richard Mosse)所創作的作品,自戰火蔓延多年的非洲心臟剛果,到敘利亞難民遷移影像,面對難以言表的世界,他持續地透過影像傳達人道主義災難與政治困境。
莫斯在攝影集《Incoming》裡說,「相機似乎同時喚起講故事的三種模式:神話、紀錄片,以及科幻小說。」過去莫斯駐點剛果民主共和國東部超過三年,透過二戰的軍用攝影技術:紅外線攝影機記錄剛果的軍事衝突與地景,呈現了超現實的玫瑰色灌木叢林;近年則是使用於戰地偵查與邊境監視的軍用機器:熱顯像攝影機,可從約 30 公里外探測熱輻射,偵測出人體熱能的監視技術設備,記錄敘利亞、伊拉克、阿富汗難民的移動。當武器作為一種觀看方式,透過影像,觀者得以重新審視軍用攝影機其道德、技術、隱私與美學等議題。
The Enclave
力道強勁的錄像裝置《The Enclave》是理查·莫斯(Richard Mosse)2013 年的作品,於當年威尼斯雙年展愛爾蘭館首次公開。《The Enclave》採用最近停產的軍事攝影科技,該技術最初用於二次世界大戰,偵查隱藏在地景中的迷彩裝置。這部影片紀錄下了紅外線的不可見波段,將層層疊疊的綠野轉化成鮮明的薰衣草紫、赭紅和豔粉色。在這項科技即將走入歷史時,莫斯以這部影片記錄了剛果人民共和國東部區的衝突。這場自 1998 年起的人道主義災難導致 540 萬人死亡,卻鮮少進入大眾媒體的視野。頻繁的屠殺、人權侵犯和普遍的性暴力仍不斷發生。為了讓世人看見,《The Enclave》試圖透過新的光譜,掀開這場被遺忘的悲劇,讓這場被遺忘的人道主義災難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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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at-Maps
「熱顯像」同時作為比喻和指標,這項計畫試圖揭露許多人忽視的景象。對數以百萬計的難民和移民來說,每天都是嚴酷的生存試煉。透過將熱影像相機連接到機器控制的三腳架上,莫斯以俯瞰的觀點掃視了歐洲難民危機的主要據點,從而建立起詳實的熱影像全景。每件藝術品都由幾千個小框架構成,每個框架都有自己的消失點。這些圖像渾然天成地融合進延伸的熱全景中,讓人想起某種古典繪畫,如老彼得·布勒哲爾(Pieter Bruegel)或耶羅尼米斯‧波希(Hieronymus Bosch)的作品。這些影像中包含了圍欄、安檢門、大聲公、領取食物的隊伍、帳篷和臨時庇護所的營帳,也捕捉到了人和動物移動的無形痕跡,以及人造物如何干擾不穩定的構成,從而揭露其結構。規模龐大的熱地圖揭示了各國政府處理大量難民群體的情形,以及他們被迫生活在我們社會邊緣和陰溝中的狀況。
interview with Richard Mosse
你是何時確定自己成為一位攝影師?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會成為攝影師,我從來沒有煩惱過未來要做什麼,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實現它。
你是如何選擇拍攝主題?文學作品有給你什麼靈感嗎?
文學有時會帶給我一些想法。《Incoming》是我最近期的攝影計畫,紀錄歐洲、北非和中東各地發生的移民潮和難民危機,正是受柯慈(JM Coetzee)的《等待野蠻人》、卡夫卡(Franz Kafka)的《城堡》和布扎蒂(Dino Buzzati)的《韃靼人沙漠》啟發。而我在剛果民主共和國東部的作品以某方面來說,則是和康拉德(Joseph Conrad)《黑暗之心》的對話。文學讓我釐清思緒,並以別具美感的方式讓想法具體化、形成作品主題。
在錄像與攝影兩種呈現形式上,你覺得相同與差異之處在哪裡?
錄影和攝影我都有點涉獵,實在大不相同。兩者之間幾乎有種互為正反的關係,彷彿陰與陽。我的錄像可以說是身歷其境、深入肌理、善感甚至兇猛吧,就是陽;我的靜態攝影則是陰,我想我的攝影作品比較沉退、較多反思也令人難忘懷。有時候,人們會花上一、兩個小時看錄像藝術。但人們只會花一、兩分鐘看攝影。但好的攝影是沒有盡界的,你永遠能重返現場、總能從中找出一些新東西。所以我認為影像和攝影算是有種互相辯證關係,讓觀者有心和智兩種管道投入既予的主題。
你曾表示對紀實攝影感到失望,主要原因是什麼?
我在剛果東部的作品正是對紀實攝影的批判,在當地嚴峻的人道災難中,我認為紀實攝影沒能將新聞傳出去。一份統計資料指出,1998 年以來,剛果東部有 540 萬人死於戰爭相關因素。540 萬非常龐大,但我們卻鮮少從新聞媒體獲悉相關資訊。這就是失靈、傳播媒介失靈。
我在剛果東部工作多年,我覺得失靈是零星惡戰輪迴上演的後果,這裡的情況變得太複雜、太模糊,我會説這裡根本是「不透明」的。這裡的問題媒體不好釐清,也沒有方便取用的現成錄音檔案。我在剛果就是想找出另一種可能,也希望找到更有效的攝影語言,讓更多閱聽眾知道這些故事。
我選用的柯達 Aerochrome 底片目前已經停產,那種底片原本是二戰時用來偵測偽裝的,也就是一種用來揭露地景中隱匿敵軍的軍用科技。這個計畫很大程度上是在談觀眾的「察知」和事件的「可見與否」,我最近期的攝影計畫《Incoming》也是在探討「可見」這個概念如何擴張,又怎麼從視覺科技回頭審視「可見」的概念,可見與否的條件可能會從根本上重新建構。
你接下來有什麼計畫?
我有好些想法,其中一個有望由英國廣播公司委製,關於韓半島非武裝地帶。不過這個案子目前還沒具體成型,我也不好說太多。
攝影師 Richard Mosse
1980 年出生於愛爾蘭,現居紐約,耶魯大學攝影藝術創作碩士。2015 年成為馬格蘭攝影通訊社提名成員。《The Enclave》獲 2014 年德意志交易所攝影基金獎,並代表愛爾蘭參加第 55 屆威尼斯雙年展。《Heat Maps》獲 2016 年 Prix Pictet 攝影獎。
採訪 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