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樹與貓

那一年,家旁的小公園人行道上新種了幾棵幼樹,樹姿樹葉都陌生,一問樹名竟是我久仰的「流蘇」,很是驚喜。

流蘇最早讓我想到西部電影裡俠客穿的土色麂皮夾克,那夾克下擺垂了許多皮條條,那就是流蘇啊。還有,由古代到現代都有彩色絲線、絲繩或羽毛做成垂穗般的裝飾物,放在馬車、樓臺、帳幕上,還有還有,旌旗、裙擺的邊緣,頭髮上較繁複的步搖……原來,髮型、服裝設計者看到流蘇花在枝頭的隨風輕顫擺舞,便在頭髮夾子或簪子上,衣服下擺等地方動了腦,那些細碎搖晃垂擺似流動的美麗便叫「流蘇」。說流蘇,總會有人在前面加個「白」字,那是讀了張愛玲,腦海裡深深刻印了「白流蘇」三字。植物是文學的一種營養,反之,文學也是植物的一種營養。

但,流蘇花究竟生成什麼模樣?網上看了,有點隔靴搔不到癢,那時節是盛夏,家裡燠熱、路上燠熱,小公園嘛,黑晚了才有一些些一絲絲的小小風。我立在未著白色花衫的幼弱流蘇樹下,小小風拂面時也拂來小小聲細弱喚叫聲,什麼喚叫?再聽,流蘇樹下有貓。

幾棵流蘇樹旁是一長排停佇的汽車,路燈下車子輪胎間的暗黯裡,有移動浮游的雲,哈,兩隻白底淺狸花貓,呵,就是白底黑虎斑的意思。看不到流蘇花開,看看流浪貓也不錯,心下想:以後借些家裡貓貓的餅乾小點請牠們吃。

我開始飼餵流蘇樹下的貓,沒料到,一二三四……七八,哇!散居這一里的貓員不少,我把貓餅乾小豆豆放了一小撮在水泥板上,那隻頗大的貓立時去吃,另一隻則蹲得遠遠,流浪的貓兒也有倫理?時日久了明白了,先吃的是貓王,大頭粗身短尾,頭上有斜分的髮線,眼睛從來懶看我,叫聲粗刷刷,吃完會大膽橫臥在小公園的台階上,人來也不讓。另一隻白底淺狸花體型略小,我喊牠「大白」,總是急急地去搶大貓吃剩的乾渣,我再補上一撮,這時第三隻貓便不客氣了,白加橘色的毛都泛著髒,體型與大白相彷,是「小花」,一邊嗚哇悶叫,一邊快速擠過去咬嚼,大白當然護食,常常大聲哈氣,或給上一掌,小花不怕挨打,照吃。貓們做完了大餐功課,也不打招呼,一個一個無聲隱入黯夜。

貓和植物其實同樣好看,看完貓們回家查了樹典,流蘇英文名字是 Chinese Fringe-tree,穗,瀏海,很傳神,是木樨科(Oleaceae)流蘇樹屬(Chionanthus),原來在希臘文中的 chion 和 anthus 各別有雪和花的意思,而流蘇樹的原生地只有台灣、日本、韓國、中國。流蘇又叫流疏、茶葉樹、四月雪。它是落葉中喬木,木材堅重細緻,以前人人都用的算盤便是流蘇木材做的。葉形幼時有鋸齒,老時葉全緣,光滑葉,嫩葉可以做茶飲(茶葉樹)。花頂生,簇集成圓錐狀,白色,一朵由四、五瓣細長花瓣組成,略有香氣,與桂花同科,雌雄異株,花瓣凋時變咖啡色,花萼中已著小果果,最後長成綠色橢圓形核果,很小,再長,果實變成紫色,神祕又美麗。

貓餵著餵著,終於到了第二年春四月,流蘇長大到開了白璨璨的細碎碎花,每天都有人來給其實並不起眼的稀疏流蘇拍照。

但是,一年春四月又一年春四月,貓和流蘇樹和我都撐過了寒寒的冬日,只那麼恍忽間,流蘇樹長大了,花繁成雪,每一枝樹枝都橫裡伸展遠遠,每一樹枝的小枝上都生出密密的花簇,一樹一樹春天,一樹一樹伸向春天天際的白雪花……白白白白白,讓人目眩呀!

拍攝流蘇雪景的「觀光客」簡直雲集,臨晚,攝影人漸少,眾貓們畏懼著輕輕悄悄地挪步出來吃飯,貓們對流蘇美景無感,牠們也不知牠們站立、蹲踞落花層層絨絨然如白雪般地毯上多麼地美麗,流蘇花因為有貓而更亮眼,大貓子貓灰褐貓、黃橘子貓和淺狸花貓。

我的記憶中,貓和流蘇是連著的,促使春光無限好。

春四月,請來賞美與愛的流蘇和貓。

流蘇又稱四月雪,會開出白璨璨的碎花。(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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