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持續好一段時間的 D&G(Dolce&Gabbana)辱華風波,最終以媒體名人聲明抵制、產品下架、取消上海大秀停息,整個風波的導火線來自於品牌為上海大秀暖身所拍攝的系列短片《起筷吃飯》:一個單眼皮中國女孩坐在中式餐館裡,笨拙地用筷子品嚐義式披薩、甜卷和義大利麵。而當她面對一個特大號甜卷、拿着筷子無從下手時,一個男聲帶有性暗示提問:「這對你們來說還是太大了嗎?」爲什麼很多華人看完會覺得不舒服?道理很簡單,因爲我們從不需要去瞭解如何使用筷子吃披薩,再者,這並不是 D&G 首次體現出對中華文化如此傲慢的態度,前年品牌釋出「#D&G 愛中國#」的廣告大片,同樣被受質疑,女模身著 D&G 華服出現在衣著樸素的市民旁邊,以自信的笑容迎接著鏡頭,市民們則失焦淪為黯淡的背景,唯一的作用,就是刻意創造出了畫面裡格格不入的視覺氛圍。進一步思考,你會發現這系列短片和廣告大片的背後,是 D&G 對東方人生活毫無根據的想像,而這種偏見性的想像,就是歧視誕生的源頭。 但若就時尚對中華文化的解讀而言,D&G 只是個案嗎?
在西方時尚史中,中國風(Chinoiserie)所指的並非中國原汁原味誕生或衍生出來的文化產物,而是指 19 世紀中葉歐洲對滿清統治之下的中國印象。從《馬可波羅遊記》開始,中國宮廷就成為了歐洲的奢華夢境,尤其在中國風鼎盛的 17 世紀末至 19 世紀初,那段期間中國與西方交流特別頻繁,因此洋人特別迷戀於帝制、清宮文化下的產物,像是龍鳳刺繡、皇袍、絲綢、青花瓷等,就如同你在《延禧攻略》上看到那樣。中國這樣神祕夢幻的形象一直到了晚清西方勢力介入,轉而貧窮落後,這與西方人早期對中國繁榮的印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這樣的落差同樣可以反應在時尚之中。伊夫‧聖羅蘭(Yves Saint Laurent)1977 秋冬系列就是中國為靈感來源,他當時並未去過中國,因此他所提出的「中國形象」完全是以一個法國人的視角,透過書本以及報導文字梳理後的想像製衣,同時也傳遞了想像出來的中國形象,而且,在發表後的當天晚上,便推出了一支後來引起巨大爭議的「鴉片」香水。
類似的刻板印象,早在中國抗戰時期就能看出端倪,當時在西方人主導的好萊塢電影中,他們經常拿挖苦華人的故事作為拍片題材,而擁有一雙眯眯眼、柳葉眉的中國女人則身穿著緊身性感的旗袍,成為了西方男性的玩物。若深入探究,你會發現旗袍在西方電影裡,代表著西方人 20 世紀對東方女性予取予求的解讀,從《西貢小姐》到《蘇絲黃的世界》,這些身穿旗袍的女人通常帶有酒吧女的身分,性意味強烈。大多時候你不得不承認,民族的形象在他人眼中與一個國家的實力強弱緊密相關,而這些電影也都見證了中國文化基於地位較弱,被西方人進行了大量戲謔以及有意或無意的誤解。
不過話說回來,究竟什麼是中國風?有人說,中國風是 18 世紀巴黎貴族桌上的青花瓷器,是新星黃柳霜那樣的柳葉眉美貌,是瑪格麗特‧杜拉斯(Marguerite Duras)筆下描繪法國女孩和中國男人相戀故事的《情人》,是尚盧‧高達(Jean-Luc Godard)幻想中的紅色革命,是普瓦‧波烈(Paul Poiret)異國風情濃厚的衣裝,是伊夫‧聖羅蘭的鴉片香水。也有人說,中國風是一個夢境,它從來不是真實的「中國」,它是一個被歐洲塑造出來的想像,充滿了神祕、浪漫與奇遇。這樣的情緒亦可投射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慈善晚宴(Met Gala)2015 年以「中國:鏡花水月」為主題的大型時裝展上,現場作品充斥著各式各樣的中國風,引來非常極端的評價與巨大的爭議,「鏡花水月」這一詞或許可以概括西方設計師對中國的理解,始終處在一種想像與虛構的狀態中。當時策展人安德魯‧博爾頓(Andrew Bolton)在談論展覽主題時,總以單純借鏡「表面美學」的理由帶過,他表示:「設計師的意圖通常在理性認知之外,較少被政治的邏輯影響,而更多地被時裝的邏輯引導,追求一種表面美學,而非文化本質。」
只是,從今天的大環境來看,時尚與其自身歷史是非常難以切割的,它們渾然一體,共存於同一個母體之下,不僅如此,時尚幾乎是今天世界上最政治化的產業,與歷史、資本、階級、種族、性別、消費主義、勞工剝削、環境污染等政治議題有著撇不清的關係。基於西方人對於中國文化理解無法同步的前提下,我們或許還能夠將 Met Gala 2015 年「鏡花水月」中所展出的中國風作品,視為設計師或品牌從自身對東方文化的誤解基礎上所展開的創作。但今天如果剝奪了對文化的尊重,單純探討時尚這回事,顯然是不可行的,尤其是當各種發聲管道被打開後,時尚、種族、國家、文化,沒有一項是可以被獨立討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