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烏鴉一般黑?

中文有句俗諺「天下烏鴉一般黑」,在找出不是黑色的烏鴉前,不需要引「烏鴉悖論」(註)多看紅色蘋果增加烏鴉是黑色的可信度,而是先提問:哪一種鴉呢?

因為「烏鴉」其實概括鴉屬下約 40 種鴉。各種名字前冠上特徵的烏鴉 (crow)之中,有烏鴉悖論中的渡鴉(raven),另外還有禿鼻鴉(Rook),甚至連不是鴉屬的寒鴉(jackdaw),都被歸在「烏鴉」名下。即使不看白化個體,也有不少不一般黑的種類,像是黑灰白漸層色的寒鴉,金門的玉頸鴉有一圈頗貴氣的米白色圍脖,而台灣本島被稱做烏鴉的巨嘴鴉羽毛則帶有紫色的金屬光澤。

這類大抵上來說是黑色系的鳥,除了南極和南美洲外世界各地都有分布,關於烏鴉的傳說與文化非常多元,從神到惡魔,英雄的引路人到戰場聚集的亡靈,幾乎是把所有類型的角色和片種都演過一輪的全方位演員,而我們從小到大多少看過一兩部牠演出的片子。

中國神話中,因為不想每天一個輪班居然十個太陽一起出來玩,於是被后羿射下來的那幾顆即是金烏的化身。儘管在神話中一身金鑠鑠貴為天帝之子,鴉在民間卻普遍被認為代表不吉祥,光聽烏鴉叫就會倒霉,反之喜鵲則備受尊崇,是婚禮必備吉祥瑞鳥。喜鵲體型和烏鴉差不多,同樣黑底,就多了幾塊白斑,叫聲不相上下的不討喜。嘿,大家知道喜鵲還和烏鴉同是鴉科鳥嗎?至於會反哺親鳥備受推崇傳頌的慈烏,至少在生物學上還沒有觀察到存在這種鳥類,若不是用虛構動物作題,最大的可能就是即將產卵的母鳥,接受公鳥帶回來的食物時被誤認為是小孩在餵養媽媽了。

日本的烏鴉也和太陽有關,最著名的是有三隻腳的八咫烏。一咫約 18 公分,紀載並沒說是哪個部位有八咫,總之這隻尺寸比日本常見的巨嘴鴉大的三腳鴉,除了代表太陽,也出現於《古事紀》中為日本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引路。八咫烏在當今日本動漫遊戲中常有戲分外,連日本陸上自衛隊的中央情報部隊和日本足球國家隊的隊徽都選用八咫烏。雖然用飛鳥當足球的代表物有些讓人納悶,但至少是希望藉由八咫烏的寓意由祂帶領邁向成功。(相較之下,台灣足球協會過去的會徽是黑面琵鷺,現在是台灣藍鵲)

北歐神話的主神奧丁有多個稱號,其一為「渡鴉神」(Raven God),奧丁身邊有兩隻渡鴉——「智慧」(Huginn)與「記憶」(Muninn)會將每日所見所聞告知奧丁。但熟悉了烏鴉後,會讓人忍不住懷疑戰神奧丁每天都只會聽到像是「我成功扯到洛基的頭髮了!」、「我拔了索爾的鬍子做巢耶!」這類毫無內涵的內容。

《伊索寓言》中有烏鴉用石頭升高水位以喝水,也有因為小聰明而被誤的烏鴉,從許多故事和傳說中不難看出烏鴉的行為,關於烏鴉們,想要給牠們精確的形容,就是「鳥界屁孩」了吧。推理或恐怖作品中烏鴉常象徵死亡,在英文中,烏鴉群專用的量詞是 murder(謀殺),一群烏鴉就是「a murder of crows」。但深入認識這類烏,只會覺得是群在命案現場無視封鎖線野餐的小學生。

烏鴉懂得使用工具,有邏輯推理能力,飼養環境下的個體能學會模仿人類說話,這些被認為是烏鴉聰明之舉都不是太新鮮的事。會做出對生存沒有助益的行為才是最令人費解之處,許多觀察中發現烏鴉會用喙拉扯猛禽尾巴(tail pulling),並非只為了驅逐或干擾,很有可能純粹是出於有趣。就連沒有威脅性的涉禽、年老的家畜、被拴著的狗,甚至連比烏鴉體型小的松鼠都會被烏鴉拉扯尾巴。不像國小男生拉女生馬尾是為了引起注意,烏鴉拉扯別人尾巴完全就給人一種「我就是想拉」的感覺。

分布在北半球的渡鴉被認為有著高度智力。(Getty Images)

幾乎世界各地都有烏鴉故事和傳說,但台灣卻沒有關於自己的烏鴉文化,對烏鴉的認識大都來自於故事或是異國旅行的經驗。

台灣本島可稱之為烏鴉的有星鴉和巨嘴鴉,或許是因為這兩種鳥都不會在人類生活周遭出現的緣故吧,原生的烏鴉我們真的非常陌生。只有在冬季時,偶爾在淺山地區遠遠會看到類似猛禽盤飛的黑影,當想辨識是什麼鷹時,突然聽到一聲粗啞像罐頭音效的「啊——」,才會想起,是巨嘴鴉遷徙到海拔較低的環境過冬啊。不知道台灣的巨嘴鴉在山上會不會偷扯野豬或水鹿的尾巴呢 ……

巨嘴鴉是台灣本島會出現的烏鴉。(Getty Images)

註:烏鴉悖論(raven paradox)是 1940 年代德國邏輯學家卡爾·亨普爾(Carl Gustav Hempel)為說明歸納法違反直覺所提出的。他舉例,從歸納法看來,若假設「一切烏鴉為黑」,每觀察到一隻黑的烏鴉,便會增加我們對此斷論的信任度。然而,以邏輯的等價原理而言,「一切烏鴉為黑」與「一切非黑的東西都不是烏鴉」等價。因此,若我們觀察一顆紅蘋果,為紅色、且非烏鴉,會增加我們對「一切非黑的東西都不是烏鴉」的信任度,也即是增加了我們對「一切烏鴉都為黑」的信任度。如此一來,一切不是烏鴉、也非黑色的東西,就都成為確認「一切烏鴉為黑」這一結論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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