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自己化身為漫畫主角,一邊尋找自己的女伴,一邊穿梭在偌大的羅浮宮裡,像是走入巨大的漫畫書裡,每一格畫面都呈現了羅浮宮的作品與參觀人潮有趣的對應關係。
本期《週刊編集》摘錄「當羅浮宮遇見漫畫」系列中文版第八本《穿越羅浮宮》第27至31頁,並以信件訪問作者大衛・普魯東(David Prudhomme),談及這本書的創作概念
「漫畫家的工作就是勾勒出真實與虛構的輪廓,使其清晰可辨認。」
當羅浮宮遇見漫畫
2003 年,世界聞名的法國博物館羅浮宮開始了「BD Louvre」計畫(BD = Bande dessinée,意為法國漫畫,BD Louvre 譯為「當羅浮宮遇見漫畫」)。這計畫是邀請漫畫家到館自由創作,條件是「Carte Blanche」(直譯「空白支票」,意為無限制條件),除可在閉館後自由走動,更可深入一些平常不開放的展間,創作的唯一限制就是「羅浮宮」三字。近20年來,羅浮宮與漫畫家共同創作漫畫,介紹了更多羅浮宮的館藏與神祕的空間。
訪談《穿越羅浮宮》
作者大衛・普魯東
訪談 劉倩帆、林鈺雯
翻譯 劉倩帆、劉沁穎
(本文感謝大辣出版社協助)
你小時候是什麼樣的讀者?請談談你當時與閱讀之間的關係,而童年讀物又帶給你哪些影響?
小時候,一直到11歲為止,我基本上讀的都是漫畫,尤其是戈西尼與烏代爾左的《阿斯泰利克斯歷險記》(Astérix le Gaulois)。我反覆閱讀,讀到都能背下來了(連圖畫也是)。從我的作品中很難看出這部漫畫對我的影響,但它確實存在,特別是對人物的解析。烏代爾左安排角色扮演的方法、角色強調意圖的姿勢、角色琢磨要說出台詞的樣子,以及角色充分採取行動的事件,都令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和我在書中所分析的人物插圖建立關係。不管是照著書裡的方法或是變個形,都跟他所安排的角色文本或行動有關。
《穿越羅浮宮》作品中的每一格分鏡皆充滿了詩般的寧靜,很有電影感,你是否常欣賞影片或攝影集作為靈感來源?請和我們分享你如何構圖?
這部作品是以參觀羅浮宮為基礎,我在兩年間走遍了羅浮宮,並定位出書裡被看見的場景。我漫步其中,發現每一個畫面裡都有藏品跟遊客,這些是「被看見」的東西。我很喜歡這些非字面的語言,即肢體的語言。
這個計畫的根本是巧妙地串連以及重建這些姿態的細節。畢竟漫畫是畫面推動敘事,因此我設計了書中的遊戲:讀者必須在書裡讀到兩幅畫面之間的關聯為何。讓我們從這一格到下一格的圖像遊戲是什麼?在圖之間總會有回聲、或是推動我們到下一格的流動性,畫面組成的取材很重要,閱讀漫畫其實很像一種解謎遊戲。
我試著一點一點地搬開我知道的所有小說及作品,最後腦海中只浮現高達的電影《不法之徒》(Bande à part)裡的一個鏡頭;主角們打破一位美國人的紀錄(來自舊金山的吉米・約翰遜),以9分43秒的速度穿越羅浮宮。
我的書是這個遊戲的變形:我的分身與一同來到博物館的某人走散了,對館藏作品失去興趣的他只想找到這個人。儘管如此,他將因此觀察到許多有趣的狀況。
漫畫的讀者看見了這個情況,卻不知道我的分身是否有留意到。這有點像在生活中,內心所擔憂的事與周遭的環境之間所產生的荒謬。彷彿頭身分離,讀過這本書的人就會明白。
作品裡許多藏品與遊客之間的並列頗具巧思,這些想法從何而來?
所有藏品與遊客之間的場景都是從真實的現場被搬到書中的。現場偶發的真實情況要比我書中的場景來得多,但為了能流暢地延展內容,我只挑選了部分事件。
我從這些畫面獲得的靈感是一瞬間的。我們在書中會看見一艘底比斯喪葬船(古埃及展區),在這座玻璃展示櫃前,我注意到在遊客與藏品間有個喀躂聲。於是為了找出相應之處,我在展間來回穿梭好幾次。作品中許多巧妙的撮合,全賴我在館裡無數次的行走間,在作品前所遇見的遊客。
遊客們所拍下的照片讓我著迷,因為玻璃的反射,他們拍下的照片中幾乎不可能只有想要的畫面,而拍攝展示櫥窗內的物件更是如此。所以,這些照片所呈現的不只是藏品,還有來自世界各地不知名的遊客。
比方說,今天在巴黎羅浮宮有位台灣人拍下一張照片,畫面裡可能會同時出現14世紀的德國彩繪木雕及一位來自哥倫比亞的女性遊客所反射的身影,而這張照片則會被放在台灣的一般人家裡。這幅畫呈現的正是全球化的世界。
本書將羅浮宮看作一本漫畫書的比喻很有趣。在套層密藏(mise en abyme)的故事設計下,作者也就是本書的主角,在逛完羅浮宮後書也就完成了。書內的風景到處充斥著「格子」,從羅浮宮裡的畫到地鐵站的廣告,甚至地鐵的車窗表現都能看見這些巧思。身為漫畫家,你平常觀看世界時是否也無時無刻在思考著格子間的安排?
啊,你提到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漫畫家的工作就是勾勒出真實與虛構的輪廓,使其清晰可辨認。
在這本書裡,我們一路看著荒唐直到頭暈目眩,所有的圖像都是一格緊靠著另一格,極有可能成為一種漫畫敘事。這的確是套層密藏的手法,後設漫畫講述著正在被創作的漫畫,就是一後設閱讀。我那為了要創作出一本漫畫而神經緊繃的漫畫主角進入了一場強迫症遊戲。而和同伴在博物館內走失也同時困擾著他,打亂了他的博物館之旅。
我想跟讀者一起玩,但我同時還有其他打算。
我想儘量讓「我」——正在館內尋找漫畫靈感的作者分身,在讀者眼中看起來像是一種挑釁、一種嘲諷。你會注意到我的分身在館內大聲講電話,完全不關心藏品。承認吧,我們都曾在博物館內遇過這些態度令人火大的傢伙。將這個有點笨、有點愚蠢,或者對某些人而言是令人生厭的角色推到讀者面前,並煽動他們的情緒。好讓他之後的理論被當作想太多,而這理論也就是:將畫作間的並置與漫畫裡畫格的並置相提並論。我坦承那通與編輯的電話並不存在,我的編輯從來沒有逼我在漫畫裡「放對話」。
好吧,我本來的目的是讓我的分身比我笨一點(我希望有成功!),他這個角色是為了將「隨處是漫畫」的理論丟給讀者,你們會發現他是個藝術門外漢,但我可不是。
不過,創造一個看起來隨便、被當成作者的角色逗樂了我。這是一個古老的農民伎倆;假裝看起來笨拙,讓人相信我就是傻瓜,好不被打擾。
事實上,漫畫是一種特殊語言,圖像是為了特定目的而並列,既跟博物館史無關,也跟地鐵海報的並排無關。
不過有時候,你會偶然地發現,因為一個奇妙的巧合,兩個併在一起的圖像會引發相關聯的錯覺,一個意義的萌芽,呈現出意料之外的必然結果,竟毫無預備地勝出。我喜歡將他們點出來。
在現實生活裡抓出這些藏身在畫面與畫面之間的拼貼,常能為生活添增樂趣,這些都是使人愉悅的禮物。由於我們大腦的運作方式(它會產生聯想)一會兒悲慘、一會兒又明智,我想一邊說著「就像是一本超級大本的漫畫」一邊簡單地畫出事實;我們能在尋找圖像遊戲的同時自娛,這與本書運作的原則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本書的目的是經過思考構思而成。我們通常會試著使兩個圖像間的連結更為流暢、清楚,但這本漫畫卻相反。因尋找而生的關聯是本書的挑戰和計謀。在博物館,通常是透過藝術史與博物館史來引導藏品之間的關係,假如遊客想自創發想,自由在他,但他會發覺那既造作又不合理。不過卻可能是個好玩、有趣、且無視傳統的做法。
身為漫畫家,你認為生活與工作間的關係是什麼?
日常生活必然會影響繪圖。我所想像的繪圖就像靈魂的印記,鉛筆就是情緒的檢波器,我會在紙上再次抄寫下自己的心情。一天當中,情緒會起起伏伏,而圖畫隨之亦然。
我在圖畫裡能召見(邊講述邊摺疊畫紙)一身綽姿、一道浮光、一種感覺、一幅情景、一棟建築、一部電影、一個畫面、一本讀本、一樣觀點。當我畫畫的時候,會沉浸在連生活最微小的元素都能被濾掉的狀態,好讓自己融入我要畫的畫格中,甚至是劇情裡,不管我要描繪的題目或時代是什麼。
請分享你未來的計畫。
目前,我正在創作於2009年出版的《Rébétiko》續篇。發生在1936年,希臘南方城市「比雷埃夫斯」(Pirée)的行動,跟隨一群被形容為希臘藍調風的里貝提克(rebetiko)音樂家及舞者。我會重拾那些被留在首部結尾的人物。
還有另一部漫畫,則是跟作家羅蘭.高蝶(Laurent Gaudé)合作,內容是在義大利南方普利亞大區(Pouilles)開展。接下來的這兩部作品都將沉浸在地中海風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