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 10 日,港警再度以涉嫌違反《港區國安法》為由,對香港民主派人士進行大搜捕,其中包括《蘋果日報》創辦人黎智英、前香港眾志成員周庭,以及多名曾參與海外遊說工作的年輕抗爭者。正當國際社會集中關注「香港傳媒大亨」黎智英被捕的消息時,日本社會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他們關心並賣力聲援的,是在日本有「民主女神」之稱的周庭。
憑著一口流利的日語,周庭自 2014 年雨傘運動開始,一直在日本媒體及學界積極就香港議題發言,罕有地成為廣受日本人認識的香港政治人物。除此之外,周庭也不時在各種場合表達自己對日本文化的熱愛。她在主要以日語發文、有超過49萬名追蹤者的 Twitter 帳號上,除了政治議題外亦經常談及自己在追的偶像與動漫,平日的閒談與一般御宅族無異。這種特殊的親近感,也是令周庭在日本備受關注,甚至喜愛的原因。
周庭被捕的消息傳出後,立即有網民發起以主題標籤「#FreeAgnes」於 Twitter 上發文(Agnes為周庭英文名),作為聲援周庭的行動。此一標籤最終雄據日本Twitter趨勢(Trend)榜首數小時之久,發文聲援者不乏政界、藝文界與藝能界知名人士,乃至於動畫界上,互相戲稱彼此為「兄弟」的導演水島努與水島精二。
薪火相傳的白箱
早在周庭被捕之前,動畫導演水島努與水島精二就已經聲援過香港抗爭,兩位更疑似因此遭中國封殺。今年五月,水島努在 Twitter 上發文,表示支持香港民主化,更在周庭獲准保釋當晚再次發文,鼓勵香港人要加油,並好好保重性命;其好友水島精二亦隨後發文應和,表示支持香港抗爭者提出的五大訴求。兩人的言論不意外地惹來中國網民批評,亦聲言要讓他們的作品在大陸下架。水島努執導的《白箱》劇場版原定於 7 月舉行的上海國際電影節中上映,結果在網民的「舉報」下被官方撤檔,無緣登上中國大銀幕。
受到大陸網民口誅筆伐的這部原創電視動畫《白箱》,其實不過是在動畫業界打滾了 34 年的水島努,獻給日本動畫的一部情書而已。所謂「白箱」,在業界代指毛片,因以往毛片都是被裝在白盒並交付到電視台的關係而得名。換句話說,以動畫的最初成品為名的《白箱》,就是一部講述動畫是如何被製作的動畫。
《白箱》以一位在動畫公司擔任「製作進行」的女生為主角,呈現一部動畫從無到有的完整製作過程。製作進行是動畫業界的入門職位之一(亦為現實中水島努於進入動畫行業後第一份工作職位),專門負責與不同崗位的工作人員溝通,確保製作流程順暢無礙。透過女主角的視角,觀眾能夠逐步理解一部動畫如何在經過企劃、編劇、設計、作畫、配音到後期製作等流程,並由不同創作人各自付出大量的熱情與心血後,最終才得以完成。
除此之外,《白箱》想要敘述的,還包括業界的人們在人手緊絀、過份緊迫的製作日程,與不算吸引的員工待遇……如此吃力不討好的工作環境下,為何仍舊願意堅持繼續製作一部又一部的動畫呢?
水島努的答案是這樣的:因為我們都曾經被動畫感動過。由五〇年代開始發展日本的動畫業界迄今累積了大量的優秀作品,在世界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創作風格,留下了各種獨一無二的創作技術。《白箱》以傳承為主題,一方面講述昔日動畫家發明的創作技藝如何被新一代繼承及轉化,另一方面亦談及前人在動畫作品中留下的感動,如何鼓勵新一代繼續拍下更多好作品。「動畫的光芒將不斷地被傳承下去,最終化作不滅的火焰,照亮整個世界」,這是導演在結局,為日本動畫界留下的寄語。
沒有自由的樂園
至於曾執導過《鋼之鍊金術師》(2003 年版)的水島精二,其作品到此文截稿為止,尚未被中國的網路平台下架。近年水島精二則專注創作科幻及奇幻類型的動畫,部分作品的故事內容頗具批判性,嘗試探討自由的意義及正義為何物等宏大議題。像 2014 年推出的動畫電影《樂園追放 -Expelled from Paradise-》,就加入了反烏托邦式的世界觀設定,探問人類為了免卻痛苦,同時需要放棄多少的自由。
在《樂園追放》的故事裡,地球經歷了一場名為「奈米危機」的災難,生態環境被嚴重摧毀,不再適宜人類居住。於是大部分人類選擇捨棄肉身,透過科技將自己數位化,以數據形式遷移至太空站迪瓦(Deva,在佛教中有「天人」之意),並接受集權式管理。
不再擁有肉體的人類,無需再受飢餓、疲憊與疫病的束縛,卻同時失去了「盡情思考」的自由。數據人格的運作原理如同現實存在的雲端硬碟,而迪瓦的統治者則對每人所擁有的「儲存空間」有著絕對控制權。若願意為迪瓦作出貢獻,就能夠享有更多的記憶體容量;相反地,若對迪瓦沒有貢獻,甚至違抗統治者的命令,數據就會被壓縮兼封存,徹底失去思考的自由。於是迪瓦的統治成為了名符其實的「數位極權」——沒有肉身,只剩下數據的人類,再沒有自主命運的能力。
在《樂園追放》的故事尾聲,差點被迪瓦剝奪思考自由的女主角,最終決定捨棄數據人格,帶著肉體來到地上生活。女主角自嘲其境況如同被上帝放遂,被迫離開伊甸園的亞當與夏娃。這就是片名「樂園追放」的《聖經》典故——亞當與夏娃叛逆上帝命令,吃下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眼目從此明亮,但同時亦需要承受肉體所帶來的痛苦作為懲罰。若自由必然伴隨痛苦,你還願意追求嗎?這是《樂園追放》為觀眾留下的提問。
由向日本動畫致敬的《白箱》,到探討自由的代價的《樂園追放》,水島努及水島精二已經為我們帶來了這些好看並具深度的動畫。大眾則祈望導演們能夠繼續在自由的土壤上盡情創作,有更多優秀的作品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