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鏡:潘達斯奈基》:一個電影形式上的探究

全球最大的影音串流平台網飛(Netflix)前陣子發表了互動式電影《黑鏡:潘達斯奈基》(Black Mirror: Bandersnatch),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但是引起的討論和後續效應可謂雷聲大雨點小。難道這只是網飛又一次的失敗之作嗎?

首先必須要說明何謂互動式電影:由於網飛可以在電腦上觀看,所以這部電影可以讓觀眾透過滑鼠選擇劇情走向。這樣的概念對不少電玩玩家並不陌生,因為這根本就是電玩的一個主要類型;網飛其實只是把這樣的體驗過程中看到的電玩畫面改成電影畫面而已。

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錢;但筆者認為,如此簡單的概念並非這部作品失敗的主因;因為如此類型的電玩或者電影,賣點都在於讓觀眾主動參與故事,只是這樣的故事並非單一路線的傳統敘事方式,因此作品的成功與否,關鍵就在於——故事中,觀眾探索到的可能世界是否夠豐富,並且具有說服力。

這其實是人類內心最常追問的問題之一:如果我當初做了其他的選擇,那麼結果會不會因此而不同?

《黑鏡:潘達斯奈基》主角Stefan在劇中設計的電玩參考了一本「自行選擇歷程」的冒險小說《潘達斯奈基》,閱讀過程中需要不停地跳頁,讓小說走向多重結局。(Netflix)

而故事的主人翁 Stefan 身為一個電玩遊戲的獨立創作者,在創作的過程中同時也發現,自己所處在的世界是被創造出來的,只是這個創造者可能不是上帝。而身為互動式觀眾在選擇的過程中,有時決定了 Stefan 的行為,有時則是影響了他所處在的世界。

這可能是這部作品在構思上不夠周全所導致的第一個瑕疵:觀眾究竟是代表主角本人,還是代表這個世界的創造者?

因此,故事的其中一個支線是比較後設的結局:他發現自己其實是在拍戲,但他自己並不知道自己是演員。但這個結局的設計,似乎並沒有想到——這樣的「後設手法」,核心概念就在於打破劇中所建構的世界其完整性,而進一步和現實世界建立連結和互動。

然而,「那個」主角下戲時的世界,和「這個」我們所身處的、可以為他做決定的世界,卻並沒有被設定為同一個世界,而且「那個」世界在之前的劇情中竟完全沒有鋪陳!

《黑鏡:潘達斯奈基》讓觀眾透過電腦替Stefan做選擇,有時決定他的行為,有時影響他所處的世界。(Netflix)

這其實是想玩後設手法的創作者,在概念以致於創作技巧上都必須嚴格界定、區分和鋪陳的,否則搞不清楚狀況的不只是主角,連身為互動式觀眾的我們也會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因為這是後設層次上的混亂。劇情如果沒有像《楚門的世界》那樣,建構出影射另一個世界存在的蛛絲馬跡,觀眾是不會被說服的。

再者,在筆者兩次的觀影經驗中,一次選擇了用直覺下決定,另一次則是選擇了和直覺相反的決定;儘管兩次觀影的時間間隔有點長,所做的決定也未必完全相反,但都遇到了「此路不通」的情況,使得故事再次回到了前一個重要的劇情轉折,而被迫不得不選擇另一個決定(這部作品的設計在每個選擇點上都只有兩個選項)。

如此一來,不就和傳統「沒有選擇」的戲劇沒有兩樣了嗎?這可能是這部作品第二個、也是最嚴重而為人詬病的瑕疵。電影創作要在這個形式問題上有所突破,這確實是最難克服的問題,因為電影的拍攝相當耗費資金,要拍攝不同的結局,極可能需要打造額外不同的場景;如果要建構出和電玩一樣的可能世界觀,所需要的成本或許單一劇情線的好幾倍。電玩儘管所需要的成本也所費不貲(畢竟現在這類的作品大多都是 3D 呈現),但是不同的結局,通常有相當大的部分只需要套用之前一再重複使用的模組即可。儘管這類互動式的作品做到最好,或許就和電玩沒有兩樣,但那又如何?電競(eSport)現在不也被視為是運動的一種嗎?圍棋不也是一種運動?

技術以致於資金的問題,很可能是當初《黑鏡:潘達斯奈基》的創作團隊始料未及的。然而,這部作品依然值得一個正面的評價;因為,這個形式上的嘗試與探索,在影史上應是首見,實驗電影既然也是一種實驗,本就有失敗的可能。只要創作者和評論界找出問題所在,那麼這樣的實驗本身也就達到目的了(儘管可能並未滿足當初在商業上所預設的目標,但這是另一回事了)。

選擇評論這部作品,最主要原因之一,即是希望能夠藉由評論,讓影音平台,甚至是任何實驗電影的創作者,不要忘了從這部作品失敗的經驗中汲取養分,也唯有如此,電影這門藝術在形式上才能有所突破。也因此,這部作品可能是網飛目前在電影藝術上最重要的里程碑之一。

網飛當初為了因應新的商業模式,創造了新的影音平台;新的平台,也就創造出新的藝術形式探索之可能。這應該是他們在剛開始創辦時,所始料未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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