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觀音》:藏鏡的美學

雖然解嚴已三十年,但台灣電影仍極少出現政治驚悚片類型,楊雅喆導演的新片《血觀音》殺入這塊少人嘗試的新領域,在今年金馬獎賽場上會有多少斬獲,令人期待


真要說起來,《悲情城市》裡上海幫剷除基隆林家的情節想來也夠驚悚的了,但侯導處理的是整個時代,情節上的鋪陳較屬次要。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主要多是少年黑幫,成人世界(政治)利益糾葛的心機與謀略也隱而不顯。陳國富的《雙瞳》則呈現了資本主義在台灣社會的畸形發展,致令宗教變態扭曲人心,嚴格說來並不直接觸及政治圈。程偉豪《目擊者》的政治範疇主要是媒體圈,但嗜血的情節在銀幕上大肆潑灑,似乎是想補足台灣電影這些年來的影像欠缺。

比較起來,楊雅喆的《血觀音》雖然片名就以血字開頭,但在影像上卻是頗為克制,連滅門血案都只以說書形式處理(特別請到國寶級說唱大師楊秀卿),顯見導演所重並不在於設計如何驚心動魄的動作場面(港片對此早已有相當成熟的發展),如此「藏鏡」,除了以懸念吸引觀眾注意之外,背後真正所欲呈現的,實則是每個角色或多或少都在不斷算計彼此的暗黑人心。

有的算計是為了支配,或者巧取,或者豪奪,有的算計則是為了守護,侯季然導演的短片《該死的茱麗葉》,在這點上有令人驚豔的小成,主演的徐若瑄也有令人刮目相看的表現;《血觀音》則大幅躍進,一舉集合三代九位女演員分飾八個角色,許多媒體鎖定主要的棠家母女三人:惠英紅、吳可熙及文淇大加讚賞,但其實九人各個皆有戲。導演功力相當純熟,缺點則是男角從泰緬孤軍後裔到台東原住民青年皆無存在感,從某個角度看也算隱喻了「工具人」的悲哀。

《血觀音》電影劇照(credit:官方 Facebook)

片中戲份最重的棠家母女除了在表演上各擅勝場之外,從服裝、造型、美術到場景、陳設均時不時地透出一股腐朽卻華美的頹敗氣息——這是一個已無男丁的大戶人家之孤女寡母,在島嶼上歷經飄搖歲月後,以「活得像個人」為名,貪婪地吸食整個體制與社會所能呈獻給她們的一切美好,然而彼此間相譏相殘又相濡以沫,猶如勞勃.阿特曼(Robert Altman)的《三女性》。

只不過在片中的主要時代背景,是警政署長任前還有個陸軍上將老長官的年代(有此黨國餘蔭,棠府母女才有在政界操弄的空間),那時期最晚可數到羅張署長的 80 年代末,台灣錢已經開始淹腳目,但看來也在解嚴前後,當時的高雄縣長可是余家班,立法院長還不姓王,彌陀鄉農會總幹事操外省口音則是有點兒匪夷所思,相關人物設定的細節稍稍脫開現實以搭配編劇應是不得已,畢竟寫實性已經不是本片的主要目的,導演戮力經營一個封閉的黨國腐敗、家族崩毀的隱喻,已然足夠深刻。

無獨有偶,本屆金馬提名最多項的黃信堯《大佛普拉斯》,也以說書人的旁白串場(只不過是由阿堯導演自己下海擔任),陳竹昇飾演的主要角色肚財因意外發現有錢人存放於大佛的祕密而慘遭橫死命運,橫死的過程亦遭「藏鏡」處理,而《大佛普拉斯》片中的主要角色幾乎都是男角且個個均有存在感,在許多方面均可與《血觀音》相對照,非常有趣。

《血觀音》且有兩處有楊德昌導演的影子:一是《獨立時代》裡極諷刺的一句:「我是為你好」,《血觀音》繼續發揚光大;另一是《一一》裡眾人不知道跟昏迷不醒的阿嬤說什麼好就念報紙給她聽,《血觀音》也直接讓文淇念報紙給「閨密」溫貞菱聽,這當然也只是個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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