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Uber 共乘世界裡尋找友誼 —— 但沒有人要和我說話

我曾認為向陌生人打招呼很暴力,然而在鄉下,暴行日日在我身上上演


這個夏天,我在車裡度過了不少時間——Uber 共乘車裡。

這個行車共享的應用程式,在澳洲部分地區有了與陌生人共乘的選項,花費通常要比巴士車票還便宜。過去幾週,我搭了不下十趟 Uber 共乘車。每次搭乘我都很興奮,因為有機會認識住同一區的新朋友,開始新的對話、聯繫與友誼。

我是說——沒錯,我已經有朋友了;但誰不想要更多朋友陪伴呢?

所以,我最後到底經由共乘交了幾個朋友?

零。一個都沒有。

第五趟搭乘,車裡的氣氛宛如冷凍庫。那之後,我把原本「一起創業」和「或許步入禮堂」的預期,調低到「打聲招呼也好」。這個經驗真的讓我很失望。是的,從邦代海灘(Bondi)到紅坊區(Redfern)只花了我 3.5 美元,但我的共乘客很糟。

以下是一個典型的共乘故事。

短跑衝刺到某個街角——這個應用程式告訴我,在 Uber 車子駛達前,我有「兩分鐘」可以趕到上車處。我可不想讓我的新朋友兼潛在事業夥伴等太久。

正好趕到。坐進前座。跟後頭的共乘客說聲嗨。他們在滑手機。他們不回應。再一聲嗨。司機説嗨。後頭的乘客低著頭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問:「所以,大家今天要去哪?」

沒人回答。

告訴司機我要去紅坊區和朋友吃晚餐,然後試著談談房價,這肯定會吸引住在東部郊區的乘客們。一片沉默。同情我的司機聊起交通。

我們聊了會交通。然後沉默。尷尬的沉默。我無所適從。他們在滑什麼?IG?真的假的?那有趣嗎?不會因為老盯著螢幕而脖子發麻嗎?

問司機能否把收音機打開。順耳的廣播聲。就像搭一般的 Uber。毫無意義。第一個下車。轉頭看看後面的兩個人。對他們的頭頂進行激烈的眼神交流。

「再見。晚安。」

毫、無、回、應。

晚餐時,一位曾經營連鎖餐廳的女士,說了幾年前她的狗在雪梨國王十字區被綁架的精采故事。她讓手下所有的運貨司機離開崗位去尋找「喬治」,並在每根電線桿上都貼滿了他的照片。她的顧客們並未因餐點沒有送達而感到不悅,而是熱情地投入搜尋喬治工作(她最後也成功尋回愛狗)。

那就彷彿整個城市都為喬治的安全歸返而付出。在喬治最初失蹤的那短短幾天,雪梨並不是個爛地方。它是一個大而友善的城市。

餐桌上的對話主題從喬治轉到 Uber 共乘。我這位跑遍半個雪梨尋找愛狗的朋友,想法頗為強烈。「我上車,然後就,」她舉起手臂在臉前揮舞,比劃著那道她和其他乘客間隱形的鴻溝。「我就是一副——別、跟、我、説、話,好嗎?」

「但為什麼?」

「我不想跟人聊天。就算車上有其他人,我也會假裝自己是一個人搭 Uber。」

幾天之後,又多搭了幾次 Uber 共乘,我得出一個結論:或許問題並不在 Uber 共乘身上。問題是雪梨。

海倫.嘉娜(Helen Garner)的短文《高塔日記》(Tower Diary,暫譯)中的一段文字跳進腦海,其所言甚是。當時她住在貝爾維尤山豪宅區:「我在這棟公寓中是隱形的。我從前門進去。三位年輕女子從鋪著地毯、鑲有壁飾的大廳中走出,她們踩著高跟鞋、穿著窄裙與無袖上衣要去上班。我的鄰居!我想打聲招呼,也想被人問候。前兩位低著頭走過我身邊,面無表情。第三位也試圖這麼做,但我硬是讓她無法假裝沒看到我。『早安』我小聲而堅定地說。」

我也在貝爾維尤山的公寓住了很多年,我和鄰居彼此也都是這樣打招呼的——視線牢牢鎖在地面上、表情空洞,唯恐有人前來攀談。

眼神交流在某種程度上是個親密行為,又或是對隱私的侵犯。最好頭犁犁、滑手機。當一名學生時期的友人從華南埠(Warrnambool)前來雪梨看我時,她向從邦代到布朗特(Bronte)海灘散步時遇到的每一個人打招呼,僅有一、兩個人回應。

「這城市不怎麼友善呢,不是嗎?」這是她的結論。當時我腦中想,但沒說出口的是——「跟陌生人說『嗨』,是對他們施暴。」

2016 年,我從貝爾維尤山來到維多利亞州中部的一個鄉村小鎮,在那待了一段時間。這個暴行日日在我身上上演。人們會向我問候,而我會皺起眉頭,然後意識到自己身在此地,而非彼處;在「此地」,人們會彼此打招呼。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一聲嗨。現在我終於可以說出口了,我不能停下。

在鄉下地方,沒有 Uber 共乘這回事。那裡有計程車服務,我一個禮拜會搭上好幾回。當你叫車時,電話會直接連到計程車的收音機上,所以在車上的每個人都會聽到你打來的電話內容。這種計程車服務下,共乘來得渾然天成。如果下雨了,他們也許會問我能否和可能被雨困在車站的人合搭一輛車。而在計程車裡,總是會有談話聲。

最近,我回到雪梨過夏天——泡在 Uber 共乘車裡的夏天。但是生活自有一套有趣的模式去顛覆你的設想。就在我正適應著其他共乘客們散發的冰冷氣溫(進而譴責全城的人為不友善的低頭族殭屍)時,我把筆電弄丟了。我在等 Uber 的時候把它放在公寓大樓外的地上,然後在跑去某角落搭車時,它肯定是被我忘在地上,又或者從包裡掉出來了。

隔天我重回現場。當時的我,說的委婉一點就是,崩潰了。筆電不見了,裡頭的東西全放水流⋯⋯

那棟公寓裡的一位住戶——一個陌生人——幫我找到了它。我們一起敲遍了整棟公寓的每一扇門。接著,我們看到一個「尋獲筆電」的牌子,還有公寓編號及電話號碼。我們倆都興奮的跳上跳下。就跟尋找喬治時一樣。這位陌生人敲了另一位陌生人的門;那位陌生人找到了我的筆電,並且替我保管著它。

後來,我收到一封回應我感激之情的簡訊:「人們彼此幫助讓我感到愉快。祝福你生活一切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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