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尚圈裡，複製品是否與母本一樣具有原創性？ 「複製」是否也能被視為一種創新？
GUCCI 創意總監亞歷山德羅‧米凱萊（Alessandro Michele） 始終以獨特的視角為自身所表達的美學賦予全新的含義。在他渴望闡述的體系裡，他將「複製」與「原創性」歸納於同一個語境之中，同時引發人們對此的思考，它們分別是什麼？複製品也能具有原創性嗎？ 「複製」是否算是一種「創新」？我們今天所目睹的究竟是擁有獨特性的文本，還是經過複製的副本？將時間回溯至 1920 的黃金年代，服裝被量體裁衣的「高級定製」定義著，其獨一無二的原創性備受上流社會關注甚至追隨，時尚因而被定義為獨樹一格的特別屬性。然而，伴隨工業革命的發展，這些「高級定製」被批量生產的「成衣」所取代，而這些成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由定製服衍生出來的「副本」，那麼，這裡的副本還具有原創性嗎？
不久前，由米凱萊發起，聯手義大利藝術家莫瑞吉奧‧卡特蘭（ Maurizio Cattelan）擔任策展人，共同舉辦的展覽「藝術家此在」（The Artist is Present），替我們回答了這個問題，試圖引領我們從中抽絲剝繭、探索面對「複製」與「創新」時所要傳達的想法。
展覽名字與當代藝術家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c） 2010 年在紐約當代藝術博物館（MoMA）舉辦的「藝術家此在」個展相同，而掛在上海余德耀美術館外的那張巨大的女性肖像海報，也是以當時的海報為原型。策展人卡特蘭刻意找來了一位長相與阿布拉莫維奇類似的女性，拍出了一張近乎一模一樣的海報，那麼，這是複製嗎？是，顯然易見的。而它所代表的原創性又是什麼？米凱萊又想說什麼？卡特蘭回答了這一問題：「複製就像褻瀆，它可以被視為對上帝的不敬，但同時也是認同其存在的價值。」身處當下的我們，總容易被新的事物吸引，同時摒棄表面看似舊的東西。事實上，那些所謂的新，其實也源自於舊的延伸，只是它們存在於我們未曾經歷、未曾得知的時空，所以被視為「新」。
這樣的概念也可套用在 2015 年由米凱萊擔任 GUCCI 創意總監後，所產出的成衣系列上。在 2018 早春系列中，GUCCI 的一款羊腿袖外套就被網民們揪出，這件衣服和大派‧丹（Dapper Dan）在 1989 年設計的作品幾乎一模一樣。根據比較，它們之間唯一的不同恐怕只有袖子上的 Logo，大派‧丹的版本是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而 GUCCI 採用的自然是雙 G 符號，這個設計在網路上引起了巨大的爭議，不少人紛紛議論著這究竟是抄襲還是致敬？是剽竊還是借鏡？
若仔細觀察米凱萊的設計歷程，「複製、引用、創新」這一連串的動作正是米凱萊執掌 GUCCI 美學輸出的必要過程，從他最初獻出的第一季 GUCCI 系列開始，我們就能窺見一二：白皙的女模戴起了書生眼鏡，彷彿 1930 年代初入社會的年輕女孩，他透過帶有古典激情以及古董細節的高級時裝，給了時尚圈一場令人吃驚的全新風格，這一切就像是從上世紀專賣羅馬公主的高級二手店搜來的一樣。這裡我們可以將其視為「複製」的環節，複製一小部分的元素，將這些不同時代背景、空間場域的文化元素進行融合，最終創造出新的風格，這就是創新。
就像是米凱萊喜歡拿 14 到 16 世紀的文藝復興來作類比那樣，那個時代的藝術家也融合了許多古羅馬、古希臘的美學元素，好比有「歐洲繪畫之父」之稱的喬托（Giotto di Bondone），將拜占庭的象徵性概念結合古希臘的透視筆觸，並運用在人身上，轉而強調對人性的著墨，開闢了屬於那個時代的審美革命。
當下，米凱萊頻頻回顧過去，從文藝復興、古老圖鑑，甚至從過往不被認可的複製品引經據典，除了將大派‧丹（Dapper Dan） 作品做為靈感，又或是將 2019 早春系列大秀選在了南法亞爾市的墓園阿利斯康林蔭大道（Les Alyscamps）。顯然他從未刻意描繪過某個經典的人物形象，你能看見出他之手的每個人物造型都像是收藏癖一般，將極盡華麗繁複的內容往身上裝載，這些建立在已有文化遺跡上的再創作，都是屬於這位來自義大利羅馬男人所獨有的創新方式。
來自挪威哲學家拉斯‧史文溫德森（Lars Svendsen）在《時尚哲學》一書中提到：「最近的五十年以來，時尚循環急劇加快。七〇年代的高級時裝從本質上來說，並沒有開闢出全新風格來，八〇年代以來時尚就是明確的借鏡和重複，我們幾乎看不到任何新東西。」 所以從今天的時裝來看，如今更多的是將既有的元素，重新組裝起來，並以某種極端形式出現，米凱萊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儘管許多人還在留戀 1920 年代那些由克里斯汀‧迪奧（Christian Dior）、可可‧香奈兒（Coco Chanel）、克里斯托巴爾‧巴倫西亞加（Cristóbal Balenciaga）等大師所打造的經典廓形中，對當下以市場風向為基礎、實穿為招牌、弱化時裝本身價值的成衣系列，有著抵觸且無奈的心情。但是，大家仍然關注時尚，沉醉於它所帶來的驚喜之中，摘下資本主義的面具後，時尚已經成為了一般大眾觸手可及的文化，而且顯然的，我們都受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