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一家書店之後——《街角的書店》 

世間的事往往如此:對於眼下存在的事物並不珍惜,視為理所當然,等到失去了才開始哭天嗆地呼爺喊娘。但是這種事不可能止息,一代又一代重複上演,人人都得親身經歷好幾回,任誰也逃不掉。

6 月底,在電影《街角的書店》上映之前,台北市重慶南路一家歷史悠久的指標性街角書店「金石堂城中店」正式走入歷史。許多曾經光顧過的讀者都在網路上表示遺憾與不捨(其實歷來收掉的書店不在少數,這家金石堂門市並不是第一也不是唯一),但至少讓更多人開始思考一家書店消失有什麼意義——同時也可以思考一下開一家新的書店有什麼意義,以及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書店?甚至我們是否還需要書店?

西班牙導演伊莎貝拉‧庫謝(Isabel Coixet)的電影《街角的書店》原著書名很簡單,就叫《書店》(The Bookshop),作者是英國小說家潘妮洛普‧費茲傑羅(Penelope Fitzgerald)。我是在自己開書店以後才知道新雨出版社有翻譯這本小說,但電影上映前已絕版。

與小說大致相符,電影的情節也很簡單:女主角芙洛倫絲‧格林(Florence Green)靠著已逝丈夫的遺產在哈堡鎮上寡居了好些年,到了 1959 年,她看上一幢年久失修的鬧鬼老屋,於是買下並改裝為書店(她與丈夫相識的因緣便是書店),不料得罪鎮上的當權者,幾番波折之後,即使得到鎮上頗受敬畏的老仕紳愛德蒙‧布倫狄希(Edmund Brundish)的支持,芙洛倫絲一年多來的經營仍然付之一炬,「老屋書店」自哈堡鎮上消失,而她也黯然離去。

主角芙洛倫絲在開書店的過程中遇到各種阻礙。(天馬行空)

認識我的讀者大多知道,2006 年我曾在淡水開了一間名為「有河 book」的獨立書店,並於 2017 年結束營業;雖然書店結束只是私人原因,但當我讀到小說的最後一句:「……那個城鎮並不需要一間書店。」時仍不免悚然一驚:「淡水鎮會不會也是如此呢?」雖說芙洛倫絲成立「老屋書店」已是六十年前的時代,但是獨立書店的經營方式卻沒有太大差異,主要還是以選書來反映店主的閱讀品味、喜好及理念。差別在於書店所在的社區如何看待書店。

「老屋書店」生意最好的時候,是因為芙洛倫絲進了納博可夫的小說《蘿莉塔》(小書店可以一次進書 250 本真的是大熱賣!),但也由於此書得罪了鎮上保守的當權派而招禍;這樣的事雖因時代不同而不致在台灣社會發生,但比較可能的情況是社區居民的冷漠——書店與社區關係不睦在古早時代很可能是致命傷,若在通訊技術及交通發達的現代則有各種可能。

但不論在任何時代,一間獨立書店的存在本身便應具有一定意義,它必須也必定具有「勇氣」,既勇於對抗權威,也勇於冷眼覷世,更勇於承受寂寞,以及一切打擊;然而當它的確也承受了所有的不堪而最終不得不消失之時,上面所提的關鍵問題恐怕便得由社會全體來回答了:「我們到底需要怎樣的書店?以及我們是否還需要書店?」

我想這也是《街角的書店》的真意吧?導演伊莎貝拉‧庫謝恐怕觀眾不夠明白,還多加了一本雷‧布萊伯利(Ray Bradbury)的《華氏 451 度》(Fahrenheit 451),點出「焚書」意即思想箝制,其實有各種形式,讓獨立書店開不下去當然也是其中一種,在本片中則是最嚴重的一種;而最令人感到悲哀的,還不是當權者的偽善及耍弄權術,鎮上居民的騎牆派、附和者及大多數人的冷漠恐怕才是對芙洛倫絲最大的打擊。她最主要的支持者布倫狄希,眼中只有正義,凡出口必是真話,其實代表的是知識分子的傳統風骨,但也已老朽不堪了,芙洛倫絲最終悵然離去看似無限悲悽,所幸還有新生代可以寄望,在我們這個離紙本書愈來愈遠的時代,還有多少新生代可以寄望呢?

「只要有書的地方,人就不會孤單。」《街角的書店》劇情與台詞反映出許多獨立書店經營者的心聲。(天馬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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