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除人生,恨與愛的深刻對話——《Dele》

「社會只希望每個人呈現一種人格,只要把這個人格表象維持下去,別人就會以為你是誠實的人,人生就會始終如一地過下去,但一旦脫離常軌的部分被洩漏出來,其他部分也會開始崩壞。」

這是日劇《Dele》第七集山田孝之的台詞,描述一個社區的案件,有人被活動提供的果汁毒死,罪名自然地被推向之前有前科的笹本身上。但主角們一探查看似良善融洽的社區居民,這麼快就推出一個代罪羔羊的原因,竟是怕自己偽善的那面被洩漏出去,每人為各有隱藏而不惜啃咬出別人印象的外殼。最後一如日劇最強的優點,兇手並沒有呼之欲出,反而指向可能是個外來者的隨機犯案。但這群自命良善的人卻已破綻百出。直面揭露了人為守護自己的表象,可以犧牲別人到什麼程度。

《Dele》好看在它的文學感,敘事不急不緩,自外於如今戲劇廝殺在取人注意的速度下,自信能以故事吸引人,當然,這也是此劇吃虧的一點,它沒有一開始就下猛藥,但卻在第八集結局時,讓觀眾懷念起它每集對那些不好不壞的人的觀察,讓結局有了強大的餘韻。每個人的愚行都被記錄了,愈是白日朗朗,你愈跟主角之一的祐太郎一樣,跌撞地發現了人心的陰暗總藏在明亮裡。

與韓劇的重風格不同,韓劇的夜幕下得快,血腥氣足,壞人做得絕。但日劇是追索著那壞人遙遠的呼救,在最後一點良善都被吃光前,乞求一點剩餘的憐憫。如最後一集回到祐太郎妹妹的故事,妹妹雖死於新藥實驗,但大醫院為官商利益必須竄改用藥事實,反使祐太郎一家人成為為了愛錢而被污名化的家族,一家三口被網路的攻擊而分離,祐太郎多年後並沒有放棄真相。

一切看似都無法饒恕,但編劇拯救了頹圮的心靈,為大醫院辯護的律師死後留下了當時搜錄政客與藥商勾結的關鍵證據,雖不足以評斷此人是善是惡,錄音存證的動機不明,但記錄過程中,仍見死者那卑微中渴求憐憫的心。

此劇的編劇陣容不輸給演員卡司(山田孝之搭檔菅田將暉),由作家本多孝好與直木賞作家金城一紀編寫,因此脈脈涓流,不定誰的罪惡,而是求取人心最後的理解。故事脈絡不複雜,客戶死前把自己的祕密都交給劇中名為「dele」的單位處理,在確認死後,山田孝之飾演的圭司就會把客戶所有的祕密從電腦中刪除,來完成山田孝之口中那人人追求的「始終如一的人生」。

至於那些敗德的、腐朽的,就在他一指按下後灰飛煙滅,但其實本劇更多是在探究在「Dele」中被壓縮的那人生最真實、最令人惋惜的一面。

編劇兼作家金城一紀從早年一鳴驚人的《GO!大暴走》之後,最擅長的就是以看似暢快的故事來帶領觀眾潛入人心那廣大的灰色地帶,讓觀眾發現自己的盲點,以及自己也無法評斷人好壞的幽微。

此劇最精采的後三集滿載金城一紀的風格,讓觀眾心生矛盾,如第六集關於校園霸凌,一群面貌姣好的學生欺負著不好看的女生,圭司與祐太郎救起想自殺的女生時,女孩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著:「對不起,我長得太醜了,對不起。」直訴著一群著迷於自拍打卡與直播的美麗男女,追求的生活假象,這時代,自身的價值被放在哪裡量秤?而其中一名美麗的女生又因為傾吐心事,感嘆活在虛假中,而被潛伏在網上如蜘蛛的惡意人士教唆自殺,表面的案件都釣出心底那掙扎的座頭鯨,時代的問題一一浮現出來。

這齣劇每一集以剝洋蔥的方式,揭開了不同年齡、不同階級與各界人們從眾的偽善與霸凌,但祐太郎一角是關鍵,最後一集鋪排出了高潮,面對圭司就是當年為醫院辯護的律師之子時,兩人難得的情誼面臨考驗,祐太郎能否包容成了故事最後的重量。

金城的劇本總讓人在愛恨中保有懸念,如他之前的《靈異界線》中主角為實踐正義,在無法判罪下,推了萬惡罪犯墜樓,換得罪犯嘲笑:「歡迎來到我們世界。」恨纏繞人心,愛極其稀有,《Dele》動人在愛雖無法挽救一切,但那份祈禱的初衷,仍是文學為人鬆綁的精神。

Previous ArticleNext Arti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