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越南和泰國的白氏兄弟是走私數千噸象牙、犀牛角和其他瀕危物種的幕後黑手
有個簡單原因能說明那空拍儂府（Nakhon Phanom）為何總是麻煩不斷。那既是美國空軍在越戰時來此的理由，也是使泰國東北這座乏味又漫天塵埃的城鎮如今搖身成為全球動物走私公路關口的原因——這一切都關乎地理。
擁有3萬人口的那空拍儂府位在湄公河西岸，正是從寮國過河進入越南的最短路徑。
對美國空軍而言，這是離河內最近的友軍領土，兩地直線距離僅380公里。對野生動物走私販子而言，這裡則是做生意的完美地點：向西，泰國擁有東南亞最佳的海空運輸管道；往東，只要穿越寮國狹長的國土就是越南和中國的市場，那些地方充盈著新興經濟體的橫財，並渴望著異國野生動物的肉、皮、爪和骨頭。
現在，《衛報》要將控制這個關口的犯罪家族公諸於世，並點名三間寮國大企業，它們挾持有力的政界人脈，成為全球野生動物走私網的領頭掮客。這些人與其他供應商交易了成噸的非洲象牙、犀牛角和獅子骨頭，以及數輛卡車的亞洲老虎、烏龜、蛇、猴子、穿山甲和食蟻獸。他們的生意裡頭有為數龐大的非法交易。所有交易商都賺得優渥的報酬；裡頭的要角各個更是百萬富翁。他們經手的所有動物都失去自由，其中大多也喪失了性命。隨著走私客將它們無情地送往飛速成長的黑市，當中有些動物如今已瀕臨絕種。
這次的調查由總部設在曼谷的反走私組織自由之地（Freeland）領導。過去，他們揭露了多名走私網絡裡的關鍵人物。然而當執法部門愈是無所作為，自由之地愈會加倍施力，與泰國政府的監控小組合作，說服一些走私販子和他們談話，並在保護走私網的腐敗公部門官員之間旁敲側擊，以從非洲與亞洲可靠的警方處蒐集情資。
自由之地與《衛報》分享這些證據，希望終能催動跨國警方行動，對付走私與其他非法網絡。從2015年年底至2016年年底，我們追蹤自由之地的工作，見了重要的線人和監控小組的領導，將調查範圍擴張到供給線上其他地方，連上非洲叢林、亞洲森林到河內與北京豪奢新市郊。現在我們首次完整地將亞洲連結的故事公諸於世。
供應野生動物的網絡
那空拍儂府的秘密生活環繞一個犯罪家族，白氏家族。我們分別與四名野生動物走私販子單獨談話，他們都點名了白氏兄弟裡的兩人，指稱他們是控制了泰國到寮國之間走私關口的關鍵人物：38歲的白梅（Bach Mai），朋友都叫他「文財」（Boonchai）；以及他的兄長，45歲的白文靈（Bach Van Limh）。他們活躍於泰國，不過兄弟倆都來自越南，在兩國之間都有人脈。
文財在那空拍儂府管事，帶著十幾名男人和幾名女人。監控小組曾目擊他們與非洲野生動物商人會面，從冷凍卡車卸載肉品，將貨物送進設有隱藏隔間的車子，並向當地警方送上了一個包裹。銀行記錄指出權充出納的文財女友曾匯錢給亞洲野生動物供應商。除了將野生動物從寮國出口之外，泰國警察情治報告認為，文財也涉入從寮國運毒到泰國的生意。
他的兄長白文靈負責越南端的生意，以精心挑選的山西（Son Tay）鎮為據點，該地就位於寮越邊界，距離河內只有幾小時路程。起初，他在15年前左右將家族生意部署在那空拍儂府，但謠言指出泰國警方開始調查他和毒品交易的牽連，於是才在近期離開泰國。根據越南警方的消息，白文靈在山西鎮涉入性交易、汽車走私以及野生動物走私。他擁有一間飯店、一間咖啡廳以及交易黃金與仲介移工的合法生意。
白氏兄弟是這個活絡市場裡的大人物，不論賣方是誰他們都會買下來。幾個規模較小的供應商之中，有三間寮國公司和白氏兄弟一樣悠久。其中一間早已在關注動物保育的圈子裡頭惡名昭彰：喬薩旺貿易公司（Xeosavang Trading Company），公司老闆維塞．喬薩旺（Vixay Keosavang）早已在警方和媒體的聯合攻勢下備受打擊，其中有許多場行動是由自由之地所策劃。不過就像截至目前為止的白氏兄弟，他們都還算是逍遙於公眾視野之外，其他兩間寮國公司也是如此。文那薩宏公司（Vinasakhone）和萬納盛公司（Vannaseng）都是要角——兩間公司都在法網之外，而且從全球最具破壞力的貿易裡頭大獲其利。
三間寮國公司都在00年代早期開設野生動物牧場。他們進口囚禁繁殖的老虎，這些老虎只要是用於科學和教育而非商業貿易都算合法。寮國政府的內部報告指出，萬納盛非法進口了2,000隻柬埔寨村民捕獲並販售的獼猴。這三間公司都持續觸犯國際與寮國法律。
當時，白氏兄弟已經做起野生動物的走私生意。他們大多是從一位人稱「肥仔」的盤商手上進貨。肥仔本名盧泰．趙查榮（Leuthai Tiewcharoen）在曼谷外的暖武里府（Nonthaburi）經營一間牧場，並在那裡畜養飼育他非法進口的動物——緬甸和馬來西亞的老虎、熊、蛇與烏龜。根據牧場工作人員的情報，透過在特別安排的屠宰場殺害動物，並將動物屍身運往東方，作食物、藥品、珠寶以及家居裝潢用途。肥仔每個禮拜收入達50萬泰銖。
有時候，肥仔會親自渡過湄公河送貨。根據情報，肥仔和其他泰國走私販子有一套標準手法。走私販子會先動身前往湄公河的泰國河岸，通知寮國岸的聯絡人，請他們將裝著動物的密封屍袋扔進河裡。寮國的聯絡人會划船渡河，將屍袋領回寮國陸地，測量重量之後再打電話，安排款項匯入走私販子的銀行帳戶。有些貨物會直接送往湄公河東岸寮國三大公司的牧場。不過，根據線人的資訊，肥仔經常會親自送貨給他最好的走私對口——白氏兄弟。
運送獅子的南非走私線
2002年尾聲或者2003年初的某天，肥仔想出一套新主意。他之前認識了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當時35歲的朱隆．雷門戴（Chumlong Lemonthai），此人在曼谷街頭市場以賣水果為生，卻想轉行投入野生動物交易。朱隆推測他能找到人提供來自非洲的犀牛角，還有泰國中部乾燥林裡頭大貓的骨頭。肥仔邀集朱隆和白家兄弟到他的牧場開會，希望能抽取一筆中間人佣金。剛開始，事情發展順利。白家兄弟攜帶裝了4,000萬泰銖的公事包，讓朱隆瞠目結舌。他同意提供犀牛角與大貓骨。
接下來對肥仔來說事情可壞了：白家兄弟把肥仔踢出了這筆生意。
朱隆靠著這筆生意鹹魚翻身，他除了為白氏兄弟供貨，也和寮國的喬薩旺公司打交道，喬薩旺的老闆維塞．喬薩旺在那以後成為了惡名昭彰的野生動物走私販子。喬薩旺以寮國西部的北汕（Paksan）為根據地，吸納了全亞洲的動物，並非法地將動物們大卸八塊，一週有時多達10公噸，再將獲利投進飯店與交通生意。到了2005年，朱隆因為東南亞野生動物來源日益稀少而出現了供應問題，於是他決定轉移陣地，前往全球最大的潛在來源市場：南非。
在南非，朱隆迅速和普勒托利亞酒吧裡的泰國性工作者搭上線。透過這些人，他獲悉南非白人地主會在自家牧場裡繁殖獅子。朱隆承接生意，殺了幾百頭獅子，並監督獅子的屍體在經過煮沸後將肉骨分離。接著他將每10公斤的骨頭裝成一袋——差不多就是一屍一袋——再將其運給白氏兄弟和喬薩旺，這些人再分別將骨頭賣到越南和中國，蒸煮後當作虎骨藥酒原料的廉價替代品（雖然這些藥酒的療效並無有效證據）。
這很可能違反了《瀕臨絕種野生動植物公約》（以下簡稱《公約》），其內容僅允許有限的獅子商業交易。朱隆頭兩個作買賣的白人牧場主擁有外銷有限獅骨的執照，讓他們得以合乎公約標準地將獅骨運往泰國。然而，證據也指出朱隆有部分獅子交易是違法的。他經常讓泰國性工作者將獅子的牙齒和爪子偷渡出南非，並在約翰尼斯堡機場某位地勤人員的協助下通關，此人的身分知曉於《衛報》。當貨物抵達曼谷時，收賄的機場官員會護送朱隆的包裹。
人頭「假」獵換來高報酬
隨著他的獅骨生意蒸蒸日上，朱隆也關注起犀牛角生意。自2007年一名越南官員據說服用犀角治癒癌症後，該國對犀角的需求大增。在《公約》中，犀牛產品禁止於國際間買賣，但朱隆和其他越南走私客現在鑽起法律漏洞——規範中允許南非獵人一年帶回一組犀牛角當戰利品。他們安排了「假」狩獵，找了人頭跟著職業獵人射殺犀牛、割下犀角。那些人頭會和屍體合照，並在官方文件上留下他們的姓名，再帶著犀角回亞洲。抵達亞洲後，這些犀角想當然爾並不會當戰利品陳列，而是販賣、研磨製成傳統藥材，即便犀牛角的成分和指甲殊無二致，藥效也不比吃指甲強。
朱隆開始安排泰國人到南非當人頭，支付每人5,000南非蘭特（約350元美金）為報酬。白氏兄弟資助部分假獵。根據《衛報》獲得的文件指出，白氏家族至少有六名親戚從越南飛往南非參與假獵。接著為了省錢，朱隆以他最愛的普勒托利亞酒吧的泰國性工作者取而代之，扮演假獵人頭，省下國際機票費用。如此一來，朱隆磋商了幾十頭犀牛屠宰，並將其送往喬薩旺和白家手上。一次買賣收益達2萬美元。
儘管假獵使他在《公約》的書面保障下得以偽裝成戰利品輸出犀角，但這一切皆屬非法。證據指出，隨著越南和中國需求上揚，朱隆也從盜獵者手中走私犀牛角。南非的犀牛盜獵從2008年就急遽上揚。到了這時候，從前的街頭小販朱隆已經在曼谷為自己添購了兩棟新房子。
2011年6月，透過自由之地和約翰尼斯堡的私家偵探保羅．歐蘇利文（Paul O’Sullivan）的努力，南非國稅局大張旗鼓逮捕了朱隆．雷門戴。他們查封了朱隆的筆記型電腦，裡面有生意往來紀錄、幾百張動物死屍的照片，以及與亞洲端聯繫的電子郵件，涉及價值數百萬美元的象牙、獅骨與犀角交易。
筆電裡的資料顯示，朱隆光在一個月內，就支付了139萬4千多美元給一名南非白人獵人，委請他在假獵中射殺犀牛。同一份文件透露，朱隆會以每公斤6,500美元的價格收購犀角——金額為最終在中國產品售價的十分之一，意即他光在半年內的犀角走私，就涉及了1,300萬美元的天價交易。收據也透露了朱隆屠獅的行情：他個人從那2年內遭殺害的327頭獅子（沒幾天就殺一頭），賺了約35萬美元。
一個角頭垮了，然而貿易不息
2012年11月，南非一間法院判朱隆服刑40年，經上訴後減為13年。白文靈試圖營救朱隆，表示願意支付60萬美元給一名約翰尼斯堡政要以釋放朱隆。朱隆自此聲稱，該官員示意只要錢能匯進境外帳戶，他就願意收賄，但這反而令白文靈大為緊張，擔心倘若付款死無對證的話，官員會食言而肥。於是朱隆依然身陷囹圄。
朱隆筆電資料外洩重創喬薩旺。曝光後加上美國政府的施壓終於迫使喬薩旺在2014年初黯然退出生意。當時，在將走私角頭踢出全球經濟體系的進程中，許多人視喬薩旺的垮台為一個轉捩點。然而自由之地的後續調查中，他們發現亞洲生意活絡一如既往。
他們開始鎖定白家兄弟，當時他們的身分還沒外流，他們才剛剛明白這對兄弟的關鍵性。這時候實情浮現，原來喬薩旺不是唯一的走私角頭，另外兩家寮國公司和他們合作已久，而且生意依然忙碌。
《衛報》檢閱了非常可信的證據，確認喬薩旺失勢以來，文那薩宏和萬納勝都涉入數百噸的亞非野生動物走私，他們依循喬薩旺和白氏兄弟的路線，穿過寮國通往越南與中國。在2014年——喬薩旺離開市場的第一年——證據指出他們之間交易了4,500萬美元的動物部位，包括三種招牌瀕危物種的衍生產品：老虎、犀牛與大象。
其他證據分別指出，這兩間公司都在他們2002年開設的牧場從事非法活動；文那薩宏非法殺害與販售老虎，賣往越南和中國，而在惡名遠播的寮緬泰金三角地帶，他們則將老虎製成肉品、飲品和毛皮裝飾售出；萬納勝則在自家一間牧場裡違反《公約》，走私數百頭老虎與熊。
據信，喬薩旺從2014年以來便不再直接參與野生動物走私。根據該區警方情報，他的事業重心轉為走私轎車進入越南。不過他肯定仍和白氏兄弟交好。在《衛報》取得的照片裡，他和白文靈一同度假，他和兩兄弟裸著上身，醉醺醺地相擁。
據監控小組回報，白家兄弟仍然在他們的老巢做生意，他們在那空拍儂府的大街上有一幢三層樓的平房，二、三樓裝有保安鐵條，和大街上其他建築扞格不入。在監控小組拍下的照片中，朱隆從前合作的南非獅骨商人曾多次來訪。他們也辨認出文財手下擔任泰國傳信人的「吉米」（Jimmy），朱隆失風後，吉米也在約翰尼斯堡機場被捕，並因試圖攜帶未申報的鈔票入境而遭定罪。
泰國警察追蹤了白氏家族匯給其他動物販子的款項，其中一人是40歲的泰國女子潔．陶尹．蔡梅（Jay Daoreung Chaimat），她的「動物園」在2010年遭到警方突擊。她嫁給一名警官，據稱擁有其他警方良好人脈。在突擊搜查之後，她赴曼谷遊說一名高官，將組織搜查的警官革職。經泰國反洗錢組織調查後，法院在2014年5月命令她交出3,560萬美元的犯罪所得。這道命令已於2015年撤銷。她的臉書頁面上展示一張她站在一籃鈔票旁燦笑的照片。
在這座地方小鎮裡，監控小組已經找出白家產業名下的數間倉庫、公寓大樓和一間夜店，並且拍下白家人和他們的手下開著一隊高檔車的影片，其中有幾台車還換掉了車牌。監控小組裡有些成員擁有軍警背景，他們認定走私網裡頭有些人持有槍械，且會使用複雜的反跟監戰術，透過在他們老闆的行動路線上安排兩、三個人，判斷老闆是否遭到跟蹤。
走私網的一名線人說，他們正在開發一樣新產品：以眼鏡蛇的血和虎骨齏粉混合製作的藥丸。並表示他們認為藥丸一顆能索價300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