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秘密生活:孩子們是我留下來的理由

從業二十多年後,即便英國教育標準局和政府「努力不懈」,這份工作仍每天帶給我快樂。

還在教師培訓期間,我觀摩的班級中,老師要學生們猜猜看為什麼要閹割馬。某個孩子舉手說:「為了有更流線形的身材。」那一刻,學生們哄堂大笑,老師也不禁莞爾。老師稱讚了該名學生,讓學生覺得自己被重視,然後才重新回到問題上,引導出正確答案。這也正是我學生時期最喜歡的兩位老師的做法,如今我也努力以身作則:啟發並帶領孩子,培養他們的自信心。

當老師從來不是我的志向。事實上,我在大學畢業後加入教師培訓,是為了有時間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做什麼。結果這成了我的使命,而就和任何偉大的使命一樣,老師是一項非常有挑戰性的工作。過程中,精疲力竭而飽受輕視的我一度想放棄,然而某天我突然頓悟,我面對的是一群想上學、想學習、想成為更好的自己的孩子。我知道我想參與其中。

我在中學教西班牙文,學生們介於11至16歲之間。那是一所地處全英國最貧困地區的學校,我剛開始教書時,這所學校甚至無法通過評鑑,但現在我們成了傑出的教學單位。當時,管束學生行為是主要的壓力來源,現在則著重在學生、老師本人和學校整體的績效和責任。這讓老師與家長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密切,而我也相當喜歡這部分。家長就和他們的孩子一樣複雜,但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你知道他們只是希望孩子們快樂,而我也是。

當別人發現我是老師時,有兩種常見的反應。以那些大學時代就認識我的人來說,反應永遠是「你?」(是的,就是我,我知道你們很驚訝,以前的那個夜店咖引退了);新朋友則會做個鬼臉,倒抽一口氣,然後解釋道:「噢,我永遠做不來」或者「那一定很辛苦」,這份工作的確不容易,但大概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

在我教書的二十多年來,孩子們的行徑總是如出一轍。翹椅子、剛開始上課就說要去廁所,在遇到壓力和挫折時以哭泣、憤怒或叛逆回應,這些鮮少是針對個人的控訴。青少年是一種複雜的生物,有著各式各樣的需求。就算他們未必承認,青少年們還是有共通點:都需要他人的尊重和喜愛。只要做到這一點,無論是課堂內外,事情都會變得容易許多。

對許多教師來說,不斷變化的教育環境令人難以接受。對我來說,此刻作為一名老師的壓力之大,是前所未有的。最近的研究發現,超過一半的老師想要轉職,對此我毫不驚訝。

由於評鑑機制幾乎兩年一改,加上英國教育標準局的各種要求,讓資深教師到行政主管、年級負責人到教師,學生到家長再到社區,無不感到壓力倍增。這讓我的職涯陷入谷底。教育應該是以孩子為主的事業,看著政府把焦點放在毫無成效的學校和評鑑上,實在讓我很沮喪。許多同事因為沒有通過評比而被職場霸凌,這讓我輾轉難眠,而且我知道這讓很多人戰戰兢兢。

但我為何留了下來?答案很簡單:為了孩子們,而非為錢,雖然薪水確實重要。教學生涯的前十年,我充滿了熱忱,讓我不斷說服自己,我愛著這份工作便足夠了,薪水是額外的回饋。現在我比較不這麼想了,1%的調薪讓我們所有人都覺得被政府侮辱,我認為我的價值不只如此。

我絕對對得起這份收入。我鮮少在五點前下班,即使有也會帶著工作回家。就算我沒有在改作業或處理行政,也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著學校的事。事實上,每年四週的暑假,是我唯一能放下工作的時候。放學後,我總是在規劃教學,履行我作為年級負責人的職務,處理永無止境的行政任務。

但確實,這份工作還是有令人愉悅的時刻。當學生們突然領悟、當我解決了困難的個案,或者聽到放學的鐘聲;也可能是放榜、戶外教學、成果發表、集會,或者學生送了你一塊巧克力。連同事也可能帶來快樂。有一次,一位和我同年的副校長將我介紹給一群實習老師,說她雖然可能在職涯發展上快我一步,但十分羨慕我和同事及學生們的關係。

這份工作帶給我歡笑、淚水和思索,也成了我最珍貴的回憶。我曾鼓勵一名學生出庭作證,指認繼父對她性侵,她的勇氣之舉讓對方定罪。如今她即將成為高院律師,而我們仍保持聯繫。我也曾教導一名家境困難、被送到寄養家庭的學生,看著他以 C 以上的成績,取得10科中等教育普通證書。身為他的年級負責人,我至今以他為榮。還有一次,有個孩子把雪貂放在口袋裡帶來學校⋯⋯

課堂內外,這些無數的小確幸使得教職讓人無比滿足。除此之外,對教育的信仰、對學科的熱情、與學生建立起的互敬互愛,以及改善他人人生的純粹喜悅,都讓身為老師的我非常幸福。我只希望政府可以放我們一馬,讓我們能繼續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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