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很絕望」:經濟危機壓垮伊朗百姓

川普於去年11月重啟對伊朗的第二波制裁,導致德黑蘭壓力加劇。伊朗的經濟「凜冬」沓至,受寒所苦的卻是一個個平民百姓


拉默·奇納爾(Lamal Chinar)微笑著,在覆著積雪的托克山上經營遊樂場,這座遊樂場位於不斷擴張的德黑蘭郊區以北。在遠離伊朗首都擁擠交通和霧霾的旅行中,校童們快樂的尖叫。

但在表象之下,奇納爾卻憂心忡忡。如同她許多同胞一樣,在美國日益擴大規模,藉由制裁使伊朗經濟陷入停滯的打擊之下,奇納爾既是旁觀者,也是受害者。

她的擔憂分為兩層面——要如何為她急需醫治嚴重心臟疾病的母親尋找藥物,以及如何將她的錢轉出、匯入伊朗。

「伊朗沒有製造她所需的司他汀藥物(註1),」她說。「我的一個哥哥有法國商務簽證,他每次出國都盡可能地多帶藥回來。我們是幸運的。許多人無法出國。他們走訪一間間藥局,卻常空手而歸。這實在苦不堪言。」

奇納爾的收入主要來自她在加拿大的工程師工作。凡是有關遭制裁的伊朗之金流,都沒有國際商銀願意經手,所以為了取得這份加拿大薪水,她只得頂著她轉匯的金錢可能會被偷走的風險,在黑市上賭運氣。結果,她每一次都只轉少許金額,手續費支出也因而漸漸增加。

站在一旁的家庭醫師札哈·塔勒比(Zarha Talebi)表示贊同。「我們的癌症程度是全世界最嚴重的,部分原因是飲食,部分則是因為污染,」他說,「這裡的石油價格非常低,所以每個人都開車。」

奇納爾補充,「我們製造很多自有藥物,但仍有短缺問題。接受定期健康檢查的人非常少,而就算檢查出人們的病症,我們也無法取得相關藥物。受苦的都是老百姓。」

德黑蘭擁有傑出的現代醫院,如同德黑蘭嘈雜街道上的平靜綠洲,但藥物短缺的醫院,其效度如同少了彈藥的軍隊。病患們不時回來察看藥物是否有存貨,排隊人龍因此規律地愈漸增長。

理論上來說,伊朗人的人道物資(如藥物)購買行為不應受美國制裁,就像2015年伊朗核協議後解除的國際制裁規則所述。

但目前獨自負責重新設計制裁規則的美國,卻刻意對人道主義豁免系統,展現出一種模稜兩可的態度。外交官們表示,美國在歐洲各處舉辦國際巡迴演說,是為警告企業及政府,違反制裁規定,將會遭致令人毛骨悚然的後果。

因此,欲避險的外國製藥企業及國際銀行,亟欲避免意外發生罰則,各個都戰戰兢兢。

美國的做法也影響著船運業者。一位德黑蘭的藥商表示,DHL 將不再將癌症患者的樣本運送出國。新的法律問題伴隨著恐慌性購買與囤貨行為,意味著有些藥物將愈來愈難以找到。里亞爾(rial,伊朗貨幣)的崩跌(一個與制裁有關,但早在制裁前便存在的問題)導致藥物成本呈現以翻倍速率飆升。

伊朗強硬派外長穆罕默德·賈瓦德·札里夫(Mohammed Javad Zarif),在外交部的華美光輝下告訴《衛報》:「美國已對伊朗施行經濟制裁,而當你想匯款時,銀行不會問你這筆錢是為了食物還是其他東西——這就是為什麼制裁總是衝擊到食物與藥物。」

「美國並未兌現承諾。我們相信,所有制裁都是非法且違反聯合國安理會協議德,但美國甚至沒有信守他們對我們做出的承諾。到頭來,制裁傷及的總是一般民眾。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總部位於比利時的國際支付系統: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已在美國施壓下決定暫停對伊朗提供服務,此舉進一步使局勢愈發複雜。

美國國安顧問約翰·波頓(John Bolton)卻表示,此種極度高壓的手段是為徹底打擊伊朗,直到皮開肉綻;然而,美國駐伊朗事務特使布萊恩‧胡克(Brian Hook)在對歐洲記者簡報時表示,美國從未以藥物或醫療器材為標的。「伊朗當局試圖以人道主義豁免曲解,這是一種可悲的嘗試,目的是為轉移人們對當局貪腐與管理不善的關注。」胡克說。

不論原因為何,經濟危機已在伊朗上演。自2017年年末,里亞爾兌美元匯率已下跌75%以上,伊朗人因此囤積房產,未受監管的房價正急遽攀升。年度通膨率(若這數據可信)大約是37%。

其結果是,多達300萬德黑蘭勞工現在居住在幾英里外的衛星城市,加重了污染及首都道路交通壓力。

在大巴札市集(Grand Bazaar)裡,地毯商人表示,里亞爾崩盤衝擊了他們的生意,現在店裡門可羅雀。但他們仍舊務實。

「我們已在制裁下生活了40年。這不是什麼新鮮事。這是我們的生存方式。」其中一人說道。他們嘲笑著他們統治者可能被迫屈服於美沙軸心的想法。「伊朗是一頭獅子,而沙烏地阿拉伯是一隻老鼠,」有人說道,他指控英美兩國試圖重劃中東地圖。「我們將與一些國家交易——我們將目光投向東方。」

但其他伊朗人表現出痛苦,與恐懼。「每個人都想離開——去土耳其,」一名切爾西隊球迷,同時也是一間雞肉餐館老闆的艾默爾·阿里(Amir Ali)說道。「我們很絕望。這裡沒有就業機會。要是抗議,他們會殺了你。」

英語教師達瑞許·穆罕默迪恩(Daryoush Mohammadion)表示,他沒有看到制裁將引起舉事的跡象,而這似乎正是川普在推特上用《權力遊戲》的梗宣布:「制裁將至,11月5日。」(註2)背後的想法。

2018年11月2日,川普在推特(@realDonaldTrump)發布一張寫有「制裁將至,11月5日」(Sanctions are coming, November 5)的照片,宣布對伊朗重啟制裁。(@realDonaldTrump on Twitter)

「川普是一個自大、愚蠢,無知的大嘴巴,」他說道,一邊啜飲著費爾道斯花園產的茶,該茶園位於德黑蘭北部,伊朗電影博物館(Iran Cinema Museum)旁邊。

回到家鄉以前,穆罕默迪恩曾在肯塔基州居住多年,銷售哈雷機車維生,他補充:「接下來幾年,這裡的環境將變得更艱難,尤其是對年輕人和需要藥物的老人而言。」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測,伊朗經濟將在今年萎縮1.5%,並在明年達到3%。今年五月,川普宣布實施制裁之前,IMF 原本預測該經濟體將成長4%。

穆罕默迪恩認為,伊朗政治不會垮台。「社會不以這種方式運作。當人們受到外部攻擊,擁有共同敵人,會團結一心。全世界都是這樣。歐洲人應該要從美元宰制下走出來。歐洲人要明白,真相就是金錢萬能,廢話少說。此刻的歐洲就是一堆廢話。」

2018年11月4日,在美國重啟制裁前夕,伊朗抗議者在位於德黑蘭的前美國大使館遺址前抗議。(Getty Images)

註 1:司他汀是一種降血脂藥物。

註 2:川普於去年11月2日宣布重啟對伊朗的制裁,並在他的推特發布一張寫有「制裁將至,11月5日」(Sanctions are coming, November 5)的照片,套用的是 HBO 熱門影集《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著名台詞「凜冬將至」(Winter is Coming),帶有經濟長冬即將到來的警嚇意味。此外,HBO 也隨即表示不滿,稱其事前對此不知情,並「不希望我們的商標被用於政治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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