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宇宙發送信號—— 封面攝影師 佐內正史

九〇年代末在東京以《我還活著》(生きている)出道、開始引領日本攝影風潮的佐內正史,擅長捕捉日常生活中物體潛藏的非現實感,吸引了觀者的目光,視覺中有著孤立無援帶來的不安感與稀薄透明的空氣感,與當時青年世代呼吸的空氣相近,逐漸擴散成為那一年代的風景


2019年6月佐內正史因個人展覽到訪台北,在晚餐喧嘩熱炒店裡,他無意間要同桌的攝影創作者拿出自己最得意的拍攝作品來,瞬地自成一個頻道,開始講評給予意見,最後他認真且嚴肅地說了這麼一句:「將拍攝的感受寫下來才是攝影師,不書寫,就只是 camera man(按快門的人)。」把拍照與創作的感受寫出來是一種與世界連結的方式。他在當天講座中,坦言自己跳脫相機框架的方法之一,就是出版,跳出框架跟外界溝通。

出道至今,佐內正史在拍攝雜誌封面人物與廣告導演的工作之餘,出版超過二十本攝影集;不僅由大出版社發行攝影書,或出版社企劃以太宰治等作家著作延伸的視覺書,更在十年前創立個人出版品牌「對照」,以超大的開本與特殊紙張設計攝影集。他笑說,自己都把賺來的錢花在出版攝影集了,同時,在每一本銷售出去的書上慎重地簽名作畫,讓每一本書成為一件獨一無二的時間創作。

近年佐內正史拍照同時也寫詩,與友人曾我部惠一(Sunny Day Service 主唱兼吉他手)共同演出,在音樂節奏裡朗讀自己的詩作。佐內正史認為,演唱會現場和自己照片所傳遞的感覺很相似,從2002年出版《MAP》開始就經常在朋友的演唱會販售攝影集,「人們似乎在演唱會現場比平時更能讀懂照片」。

右頁訪談為佐內正史在台北〈飄著〉(浮いている 佐内正史の詩と写真)講座現場與策展人宛超凡、參與觀眾的問答文字紀錄。

Q:來台灣幾次?

不回答這個問題。

Q:在台北拍攝跟東京拍攝有什麼不同?

沒有什麼不同。跟打遊戲一樣,像是進去遊戲之間。拍照就像遊戲登入的狀態。這跟待的時間長短沒有關係,去東京、紐約都一樣,登入後就可以開始拍攝。

台北的飯比較好吃,會讓我更想拍照。

我喜歡台北這樣的氣溫溫度,會流汗,汗水進到眼睛的時候就想要拍照。

我平常看到蟲子飛過的時候也會很想拍照。看到杯子跟平底鍋、桌子、車子也是;會聽到他們發出「咪咪咪咪咪⋯⋯」這種訊號聲音,就會在心裡響起「啊!」一聲,就拍。有時候光線比較亮,有時候比較暗,都沒有關係,我都會拍。

構圖不是很好的東西對我來說更容易拍,被攝者在發呆的狀態我也比較好拍。我喜歡在途中的行為,對這樣比較著迷。

在途中前進的狀態,就像是你向著車站(目的地)走,但會向右轉又向右轉,再回到原點,絕對不會到達車站。到了車站反而不會拍任何照片。我會避開目標,選擇轉彎或是繞路避開,永遠都是在途中。

Q:在文字跟書這樣的載體中,你會怎麼思考出版?

在做書的時候,我喜歡的照片絕對不會放進去,會放自己也不懂的照片。相較自己喜歡的照片,我更想放入自己不瞭解的事情。

如果用了這張照片就會立刻「到達車站」——基於自己的經驗來選照片,在做攝影集時就會放自己看不懂的照片。這是有點奇怪的做法。

Q:在你的影像作品中,有令人感受到像是在自由書寫的攝影方式,是怎麼造成的?

沒有明確的主題,就是「在途中」,中途遇到的就是主題,追求的是途中的狀態。

那種狀態是:知道要去哪裡,但我不會去到那裡。

Q:獨處時會做什麼跟攝影有關的事嗎?

起床到睡覺都在想攝影的事。偶爾寫詩,打打遊戲。攝影之外可能就是,喝咖啡、打遊戲、泡澡。

Q:你跟很多音樂人合作,目前與誰合作印象最深刻?

每一個音樂人樂團合作印象都很深刻。拍他們的時候像是拍朋友的感覺,不是在工作的感覺。

這次來台北前有跟銀杏 BOYZ 一起喝酒聊接下來的合作,我們之前已經有共同現場表演。

Q:在書的出版過程中,音樂會影響你很多嗎?腦中是否會有旋律呢?

攝影在框裡面,像在一個長方形與四角房間裡,我總是想要打開窗與門去外面看一看。我出門的慾望很強烈,在長方形的盒子裡,沒辦法自由的行動,攝影必須出去行動,靠得就是做書、辦展覽,與朋友交流,所以我就開始出版很多攝影集。如果大家有興趣在攝影,還是跳出這個框會比較好一些。

在編攝影集的時候我不太受音樂的影響。偶爾在暗房裡會聽音樂,但編輯攝影集時不會聽音樂。聽音樂會有影像的節奏,我不想被音樂影響。

Q: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寫詩的?

莫名的。偶爾會夢到很震驚的夢,之前我在夢裡開發了新的甜點,我叫它 hopes ,特別特別好吃。這是個漫長的夢,發明了一個甜點,這就可以寫成一首色彩豐富的詩。有一次夢到很多樹站在那裡,就會想,這可以拍照還是寫一首詩?

我在拍照的時候遇到場景很好,不會立刻就拍,會往前走一步再拍。這樣一來,會跟覺得很好的構圖產生偏差。往前走一步,就會產生途中不會到達的行為。當我在往未知方向中前進就會寫詩跟拍照。冒險就是一種契機。

攝影裡面一定會有「時間」這個元素,一定無法再次返回。拍照時構圖偏差(把時間扭曲之後),就會想改變時間的形狀,也就是奇幻與幻想。

時間跟冒險就是寫詩的契機。

Q:拍照歷程中有遇到困難嗎?

沒有。想未來的事情會變得很消極。想後天、想明年,站在這裡,你覺得自己沒有在這裡。我25歲在拍照片時,沒有在換氣,一口氣就要深潛到底,就會感覺累。

我一直都是用同一台相機跟同一個鏡頭拍照。做成書之後的攝影作品我就不會看了。偶爾會想: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書,會把攝影集放在臥室之外的其他房間,不然我會睡不著。

目前出版的所有攝影集只喜歡《銀河》,這本書開始跟人類建立關係,之前的關聯性沒有那麼強。之前我想:一個人也挺好的,現在會想:二個人也還不錯,四個人也OK。《銀河》就是四五個人的書。

攝影師
佐內正史 Masafumi Sanai
1968年生於日本靜岡縣,24歲開始拍照,1995年獲Canon寫真新世紀優秀獎,1997年由青幻舍出版的首本攝影集《我還活著》(生きている)被譽為象徵九O年代日本的經典之作。其後更藉由2002年自費出版的《MAP》獲得第28回木村伊兵衛賞。2008年創立個人品牌「對照」,至今出版攝影集超過20本,2018年發行攝影集《銀河》。

Photographs © 2019 Masafumi Sanai


採訪整理 林鈺雯(本文感謝moom bookshop 協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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