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條旗下的陰影——美國奧委會的性侵醜聞

2012年倫敦奧運,當美國奧運體操代表隊的麥琪拉・瑪隆妮(McKayla Maroney)在跳馬項目拿下銀牌時,任誰都可以看出站在頒獎台上的她對自己表現不滿,她一臉嚴肅,把嘴噘得老高,就連後來時任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在白宮接見奪得女子體操團體金牌的「超級五姝」(Fierce Five)時,都忍不住模仿了瑪隆妮的噘嘴表情。

但直到五年之後,人們才知道瑪隆妮當時承受著的是多麼巨大的身心痛苦,那不是因為體操,而是來自體操隊隊醫賴瑞・納沙(Larry Nassar)。今年10月,瑪隆妮在推特上控訴納沙長年來對她性侵,甚至從她13歲時就已開始。

「似乎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在哪裡,只要這個男人可以找到機會,就會對我『進行治療』。那發生在倫敦,當我和隊友奪下金牌之前,還有我贏得銀牌之前。」瑪隆妮這樣寫道。

瑪隆妮說自己之所以揭露這段經歷,是因為在好萊塢知名製片哈維・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爆發性侵醜聞後,看到許多女性在社群媒體上透過「#我也是」(#MeToo)標籤,訴說本身曾經受到性騷擾或性侵的受害經驗,讓她決定挺身而出。

瑪隆妮也激勵了其他體操隊成員挺身而出,曾在2012年和2016年奧運擔任體操隊隊長的亞歷山德拉・拉絲曼(Alexandra Raisman),就在接受新聞節目《60分鐘》訪問時訴說受到納沙性侵的經歷,同為「超級五姝」的加布麗埃勒・道格拉斯(Gabby Douglas)也透過社群媒體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而在此之前,已經有超過130位女性出面指控納沙的獸行。

納沙的醫師執照已經被吊銷,他對七項性侵婦女和女孩的指控認罪,將面對至少25年的刑期。

但納沙並不是個案。根據《印第安納波利斯明星報》(The Indianapolis Star)的調查報導,他們翻閱了上千頁的法庭紀錄、警察報告和各類文件,走訪八個州採訪性侵受害者、家庭、警察、法律專家和體操界人士,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結論:在過去二十年間,至少368位體操運動員曾經指控教練、場館老闆等人涉嫌性騷擾或性侵害,相當於平均每20天就有一起類似指控。

根據他們的調查顯示,主管全美超過12萬體操運動員和3,000間體操場館的美國體操協會,長久以來對於不當性行為的指控棄之不理,1996年到2006年之間,他們曾收到對54位教練有不當性行為的指控,但沒人知道最後有多少件呈報到執法當局。

大多數時候,體操協會遵循數十年以來的內部政策:將這些不當性行為的指控當作「傳聞」,只有受害者或其父母簽字的案件才會處理,這當然違背了許多州法的規定:任何人只要「有理由相信」有虐待孩童的情事,就應該要通報州政府。

擔任體操協會主席直至2005年的鮑伯・可拉羅西(Bob Colarossi)曾在法院作證時表示:「在體操這項運動,要爭取和留住學生運動員是非常競爭的,人們有各種理由去投訴。」而接任主席的史特夫・佩尼(Steve Penny)則說過,獵巫是「非常真實的」,所以官員對於這些指控要非常小心,「因為教練和運動員同樣都是會員。」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許多曾被通報的體操教練得以遁逃,搬到其他州開設體操場館,甚至繼續擔任教練,其中一位教練最終遭聯邦調查局逮捕並起訴,但距離第一封關於他的投訴,已經超過了八年。

許多受害者依然活在恐懼當中,她們擔心自己的不雅照片隨時會在網路流竄,在日常生活中缺乏安全感,總是在反抗權威,尤其是男性教練或老師。在描述那些過往經驗時,她們會情緒失控,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

但或許最駭人聽聞的是,這樣的問題並不只發生在體操界。根據《華盛頓郵報》的調查報導,1982年迄今,美國奧林匹克委員會下共有超過290位教練及官員曾遭公開指控不當性行為,包括體操、游泳和跆拳道在內的15項運動,相當於每六週就有一起,其中更有175人曾因性犯罪被定罪。

根據《華盛頓郵報》的調查結果,結構性因素助長了這樣令人難以置信的問題,比如說美國奧委會對於轄下許多體育協會的管理鞭長莫及,許多政策無法落實,除此之外,大多數的協會都聘用同一群律師,而後者更在乎的是訴訟風險。

不過更重要的,或許是所有參與其中者為了追求勝利、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心態。

在競爭激烈的運動界,這些孩子被當作未來的奧運金牌希望,人們很少稱呼他們為「孩子」,而是稱他們為「運動員」,這樣的心態不只是教練或協會官員,就連家長也是這麼想的。

為了幫助「運動員」追求勝利,教練擁有無與倫比的權力,能夠控制運動員的一舉一動,無法領略運動奧義的父母被排斥在外,有些教練甚至禁止父母造訪運動員的訓練營,所以沒人能即時指出那些濫用權力的行為。

從教練、父母到運動員本身不惜一切追求勝利的競爭心態,也壓制了受害者不敢挺身而出,在其中一個案例中,當受害者舉報教練的不當性行為時,其他運動員和家長甚至站在教練這一邊,只因為該名教練也許可以幫助運動員成績更上一層樓。這些盤根錯節的因素,導致了令人難以卒睹的結果。

「我想我們都感覺到,以後見之明,我們怎麼能讓這件事拖得這麼久⋯⋯由上到下整條食物鏈,整個系統都故障失靈了。我想每個人都很後悔。」奧委會理事蘇珊・里昂絲(Susanne Lyons)說:「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積極地往前進。」

在過去三年,美國奧委會做了許多改變,犯罪紀錄查核和防治虐待的教育訓練納入規定,今年3月更成立了「美國安全體育中心」(U.S. Center for SafeSport)專責處理性侵投訴,參議員也修法規定,任何疑似性侵投訴,就該即時通知當局,但那種為了勝利不惜一切的心態,或許需要更多時間才能夠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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