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產士的祕密生活:我像是在工廠上班,而非產房

產後病房在精神上、情感上和體能上都令人精疲力竭,但安撫焦慮的新手媽媽,讓她們露出微笑也是這份工作最棒的部分


我決定成為一名助產士,是因為我對照顧他人有著根深柢固的渴望,對懷孕和分娩也有著天生的好奇心。迎接新生命來到這個世上的工作,就看似田園詩般和煦溫暖。

在取得資格後的13個月,我發現自己處於一個大多數助產士都害怕的職位。產後病房以工作量繁重和人員短缺而惡名昭彰,也是我迄今為止最大的挑戰。它會令你的精神、情感和體能全面枯竭。

嬰兒剛出生的前幾天,會鼓勵母親們留在病房,除了讓她們休養以準備自行回家,也是為了提供她們最後的機會來瞭解各種醫療或社會需求。對於家庭來說,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時刻,作為一名助產士,能參與其中是一種莫大的榮幸。然而,這個角色實際上並非全然如它所該扮演的那樣。

我的一天從疲憊的夜班交接開始。這包括對每個病人進行全面的檢查:她們的生產型態、病史,以及當天需要的照護。我們分工合作,但作為團隊裡較年輕且相對熱情的一員,我經常承擔最繁重的工作。

我們的病房被分成幾個隔間,每個隔間有四張床。每個助產士會被分配到兩個隔間,也就是最多會有8名婦女和8名嬰兒,總共16具人體需要我管照,16具如果出狀況需要我負責的人體。隨著時間進行,總是有很多事情要做:檢查第一次換下來的髒尿布、協助四小時一次的餵奶、接種疫苗、檢查血液測試結果和新生兒檢查報告、處理文書工作、給藥、規劃出院後探訪⋯⋯不勝枚舉。

每一件事往往都和其他人有關,無論是一個壓力很大、正在值班負責整個醫院的新生兒醫生,或一名正試圖穩定病人的產科醫生,又或是正在處理藥物的忙碌藥劑師。每一個病人在每一個等候名單上都有不同的編號,我必須追蹤所有進度。與此同時,我可以向你保證,每一個「清空」的床位都已經指定給下一位了,只等她們從產房出來。

我經常覺得自己是在工廠工作,而不是在產房。我們所看到的母親和嬰兒的數量之多,意味著唯一能滿足他們所有人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儘快完成這個過程。如果產房裡擠滿了產後病人,那麼產前病房裡就會擠滿了分娩中的婦女,整個產科都會擁堵。所以,作為鏈條中的最後一個環節,你將承擔著速戰速決和清理床鋪的壓力。

從產前病房、產房,到產後護理室,產科一日要面對的孕婦和嬰兒數量之多,意味著唯一滿足所有人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儘快完成這個過程。(Getty Images)

我經常省略休息時間,以免進度落後。然而,你愈是辛勤工作,你被指派的工作就愈多。不幸的是,這是以病人照護為代價的。在一天12個小時的工作結束後,我可能會突然意識到我和部分媽媽只見過一次或說過一次話。我實在太忙了,每天都在病房裡埋頭苦幹,讓我沒有機會瞭解她們,也沒有機會真正為她們服務,而這不是我當初想做的事。我想要提供的協助,是讓分娩變成一段值得回憶的經歷。

除了來自同事的壓力,你還有來自家庭的壓力,他們希望你儘快回家,總之每個人都認為他們應該在待辦清單上占有優先席次。有些人因為我讓他們等而不高興,也成為這份工作中最糟糕的事情。我討厭讓別人失望的感覺,討厭讓別人以為我不在乎或忘了他們。我儘量不屈服於這種壓力,因為如果你倉促行事,遺漏某些重要事物的風險就會提高。

日復一日,我的目標就是確保離開醫院的每一位母親和嬰兒都擁有他們所需要的一切,讓親子都受到安心和良好的幫助。這在當下看起來或許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這一天只不過是她們與孩子共度餘生的滄海一粟。幾週後,這一切或許將不再重要。

但如果我忘了一些事情,後果卻可能是長遠的。不久前,有人忘了給母親注射重要的抗體,而她在被送回家後,又拒絕回院接受注射。後來我們不得不派一名同事到她家完成注射,留下我和另一個助產士分擔她的工作。如果我們不這樣做,她未來的妊娠將面臨風險。

我常常覺得自己迷失在這個體制裡,在這個搖搖欲墜的國民保健重擔下掙扎。我們一直希望能有更多從業人員,但沒有人聽到我們的乞求。我們的員工正一個個離去。如果能有多一些幫手,我就可以多花點時間協助新手媽媽完成第一次親餵,或者教新手爸爸如何換尿布。大多數家庭們都很理解我,並且知道我在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努力保持開朗,卻仍然在很多場合都哭出來,因為我永遠無法取悅每個人。如果能抽出時間,我會樂於花在和媽媽們說話、抱抱她們的寶寶。這份工作中最棒的部分是,當一名因為產後創傷而陷入焦慮和害怕的母親,在你花時間和她聊天並予以鼓勵後,笑顏逐開的時刻。

前幾天,我很幸運有一個小時能幫一名媽媽用手遞母乳給她早產的嬰兒。後來她抬頭看著我說:「我喜歡你,我愛你!謝謝你,這讓我好高興。」當有人這樣說的時候,你會驕傲地微笑,並知道自己在一團渾沌之中做出了真切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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