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挪威，西洋棋已經不只是酷，它的影響無遠弗屆。學生在校下棋、大人在擁擠酒吧裡下棋、電視的棋賽轉播收視率高居不下、一間間西洋棋主題酒吧如雨後春筍般開張，甚至連派對上的飲酒遊戲都用上西洋棋梗
挪威・奧斯陸——一個週五晚間，兩百多人擠進奧斯陸市中心一間幽暗時髦的小酒吧。
這個地方近期相當火紅，才開張一週，排隊人龍已綿延至街角。這個酒吧看來跟奧斯陸其他熱門酒吧無異，燭光與牆上裝裱的藝術作品相映成趣，交談聲與啤酒杯相碰的清脆聲交錯。唯有一處不同：每張桌子與吧檯上的人，都在下西洋棋。
「這就是馬格努斯效應（註）。」坐在吧檯的 32 歲的軟體開發工程師馬汀・摩汀森（Martin Mortensen）說。他指的是來自挪威的世界西洋棋冠軍：馬格努斯・卡爾森（Magnus Carlsen）。「現在挪威幾乎每個人都和西洋棋扯得上關係，電視在播，報紙也刊。」
他環顧人滿為患的酒吧之後說：「這非比尋常。」
現年 27 歲的卡爾森近十年來都是排名領先的世界西洋棋手，曾獲 2013、2014、2016 年的世界冠軍。2018 年 11 月，為了奪得第四次冠軍，他在倫敦和 26 歲的美國選手法比亞諾・卡魯阿納（Fabiano Caruana）陷入激戰。
這裡所謂的「馬格努斯效應」，可說是他成名後伴隨而來的社會文化現象——來自通斯堡、害羞內向的年輕人馬格努斯・卡爾森是如何成為挪威最有名的人之一；電視製作人如何將西洋棋這個打發時間的消遣變成興奮刺激的觀眾性運動；而百萬挪威民眾又如何瞬間成為西洋棋迷，並將棋局融入生活的。
然後，這個效應變得隨處可見。挪威西洋棋協會的數據顯示，在這個擁有 500 萬人口的國家，近 50 萬人定期在玩線上西洋棋。西洋棋盤熱銷，西洋棋的播客（podcast）蟬聯挪威下載排行榜榜首，電車上許多人都在用手機玩西洋棋。孩子們聚集在一起時下西洋棋；大人們在派對上看西洋棋賽，玩跟西洋棋有關的飲酒遊戲。
推手
挪威人說，西洋棋無所不在。而且，不知怎麼的，西洋棋變得很酷。
「我想，以人均比例來看，挪威現在是全世界最瘋西洋棋的國家。」拉斯・佩特（Lars Petter）說。50 歲的佩特合伙經營一家西洋棋主題酒吧「好騎士」（The Good Knight）。
卡爾森 13 歲時成為西洋棋國手，於 2010 年榮登世界排名。不過這還不足以讓挪威人開始瘋西洋棋。棋神需要有人向大眾傳播他的天賦異稟，以及這項運動的有趣之處。
這個任務由挪威國家電視廣播公司（NRK）一肩扛起，這家電視台多年來以我行我素、追隨自身的特異直覺聞名。2013 年，卡爾森準備參加他的首次世界冠軍賽，NRK 大膽地轉播了整場棋賽。
這是場賭注。一般而言，職業西洋棋賽就是兩名身著深色西裝的選手，一手撐頭，一邊凝視擺在桌上的棋盤。世界冠軍賽由 12 局棋中決選出贏家。一局棋可長達數小時，整場冠軍賽可能花上兩週才會結束。2012 年，美國新聞節目《60 分鐘》（60 Minutes）播出卡爾森比賽的片段，記者鮑伯・賽門（Bob Simon）打趣地說，對非選手而言，看西洋棋菁英選手比賽「就像在看油漆乾。」
這可嚇不倒 NRK，他們發展出一個脫口秀形式的節目——錄影棚內有一群現場觀眾，搭配色彩豐富的圖像，並請來西洋棋專家、以及對比賽有興趣的電視人與明星，一同分析賽局。
這個節目一炮而紅。開播第一年，決賽吸引了平均 33 萬 5,000 名觀眾。次年，決勝局吸引 57 萬 2,000 名觀眾。而 2016 年，觀眾高達 76 萬 4,000 名——也就是，挪威全國電視觀眾的 56%，都在看卡爾森如何保住第三屆世界冠軍寶座。
「這證明了『期待』也能讓觀眾感受緊張與刺激。」節目製作人萊德・史特恩（Reidar Stjernen）說。
就某方面來說，西洋棋賽轉播反映了 21 世紀的創新發明中，最「挪威」的一項：慢電視（slow television）。
西洋棋節目主持人之一莉納・安德森（Line Andersen）形容慢電視節目就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幾乎沒有事情發生。」2011 年，數百萬人收看一艘郵輪沿著挪威海岸線緩緩北上的實況轉播。自從那時開始，伐木、編織、馴鹿放牧的長時間轉播節目吸引了相當驚人的觀賞人次。
「就很多方面——超多方面來說，我們很怪，」在去年 11 月 16 日，節目播出前幾小時，安德森這樣說。「我們喜歡別人不喜歡的東西。」
那晚的西洋棋賽是卡爾森與卡魯阿納的第六局，80 步棋的比賽花了六個半小時。NRK 表示挪威全國有四分之一的電視觀眾在收看這場轉播。
安德森反駁西洋棋賽轉播是慢電視的一種，即便選手可能半小時才走一步棋。
她說自己和其他主持人們——職業西洋棋手托爾斯坦・裴（Torstein Bae）以及負責觀眾提問的海帝・朗奈德（Heidi Roneid）——努力讓氣氛活潑、說笑話、分析選手過往與接下來可能會走的棋，同時營造一股特殊（而且很挪威）的「在小木屋裡看西洋棋賽」之氛圍感受。
螢幕上，水平儀顯示由電腦即時分析出的勝算機率，增強了節目戲劇效果，同時讓觀眾感受棋賽中難以捉摸的緊張氣氛。
「這是多年來我看過最刺激的電視節目之一。」來自特隆赫姆的 54 歲郵局員工埃德溫・戴布維克（Edvin Dybvik）談到這個馬拉松式棋賽轉播時說道。
戴布維克說他喜歡在家收看這個節目，一邊聽賽事分析，一邊在面前的棋盤上擺出選手的棋步。
有些挪威人則在家和親人或朋友們一起收看，這個節目啟發了各種不同的飲酒遊戲，即便這個沒完沒了的棋賽轉播已經打斷不少人的職業計畫或是社會義務。
「我每天都收看，對著電視大吼大叫。」來自奧斯陸、77 歲的畫家索尼亞・克隆（Sonja Krohn）說。在工作室收看西洋棋賽讓她難以專心創作。「工作得排第二。」
熱潮之後？
卡爾森連勝與賽事轉播，讓更多挪威人開始玩西洋棋。
德拉門一家棋店老闆歐斯坦・布雷克（Oystein Brekke）說，在 NRK 開始轉播棋賽以前，每天網路訂單約有 12 筆。2013 年，在卡爾森的一場棋賽進行時，他被兒子叫去看電腦螢幕，他們在一小時內收到 200 筆訂單。
「對我們的店來說，情況大為不同了。」布雷克說。
自 2015 年開始，挪威 DNB 銀行透過挪威西洋棋協會資助了一項計劃：提供 500 所小學西洋棋教育課程。協會發言人漢恩・埃森（Hanne Evensen）表示，在西洋棋熱潮之前，這項計畫的誕生是完全難以想像的。但其他數據也開始顯示西洋棋熱的正面效應：位於奧斯陸、擁有 95 年歷史的「西洋棋俱樂部之星」（Sjakklubben Stjernen）在沉寂數十載之後，近年來會員人數激增兩倍。
「聰明是新型態的性感，之類的。」俱樂部會長維加・拉姆斯特（Vegard Ramstad）說。
西洋棋熱也成為挪威知名藝術家創作的靈感來源。2018 年，鄰近奧斯陸、位於貝魯姆的海涅歐斯坦德美術館（Henie Onstad）舉辦觀念攝影師達格・阿爾文（Dag Alveng）回顧展。和他過去四十年的作品並列的是他的新作：世界各地西洋棋冠軍選手的墓地。
為慶祝回顧展開幕，阿爾文在美術館舉辦了一場菲舍爾任意制象棋（Fischer Random Chess）比賽，邀請卡爾森與美籍日本棋手中村光（Hikaru Nakamura）參加。整場棋賽歷時五天，而且，想當然耳由 NRK 轉播。
「觀念藝術，指的是藝術作為一種智識上的追尋，存在於純粹的智識層面。」65 歲的阿爾文說。他表示，自己被近來的西洋棋熱潮啟發，「我認為思考的美，和在西洋棋局中尋找全新、有趣的棋步，那種抽象思考的方式，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儘管西洋棋在過去幾年擁有超高人氣，當西洋棋粉絲們談及另一個曾經風靡全挪威的運動：冰壺，不免語帶警惕。
2002 年，挪威冰壺男子代表隊意外在美國鹽湖城獲得奧運金牌，自此挪威全國上下開始瘋冰壺。挪威人熬夜收看電視轉播賽事，許多人也開始嘗試冰壺運動。但過了一陣子，激情散去，冰壺熱也跟著退燒。
因此，西洋棋是否終會落得跟冰壺一樣的下場，挪威棋手們莫衷一是。
「搭公車上班時你無法玩冰壺，帶小孩時也不行，連睡前五分鐘也不能玩。」西洋棋酒吧合伙人之一克里斯多夫・葛斯里（Kristoffer Gressli）說。「所以，即便世界冠軍賽發生最糟的狀況——卡爾森輸了，我覺得西洋棋也不會退燒。」
註：馬格努斯效應（Magnus Effect）原本是流體力學當中的一種現象，形容轉動的物體（如球體、圓柱體）在流體中所受到的力。現在被挪用來形容卡爾森・馬格努斯在挪威引發的西洋棋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