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久保玲:我不是個藝術家

儘管我們對那顆紅色大眼愛心熟悉至極,討厭拍照、鮮少接受採訪、連大秀上也盡量避不露面的川久保玲,早已被視為這世界上最神祕的日本時裝設計師。最近,川久保玲竟破天荒出席了野口勇獎頒獎典禮,典禮上還簡短表述了一下自己的得獎感言;要知道,能讓川久保玲當眾發言是十分難得的事,即使是在 2017 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舉辦個展時,她可是自始至終都沒開口。

話說回來,先來談談野口勇獎,野口勇(Isamu Noguchi)是 20 世紀最著名的雕塑家之一,也是最早嘗試將雕塑和景觀設計結合的人,他一生都致力於用雕塑的概念形塑戶外的大地。2014 年,野口勇美術館(Noguchi Museum)推出野口勇獎,每年都會挑選一位融合東西方文化的建築師、藝術家或設計師頒發此獎,以紀念野口勇。過往得獎者包括英國建築師諾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日本當代攝影師杉本博司、藝術家千住博、工業設計師深澤直人等;若要從時裝界中選出最能代表野口勇的實驗精神,川久保玲當之無愧!

川久保玲是史上第一位獲得野口勇獎的服裝設計師,頒獎當天川久保玲依舊是慣常的鮑伯頭,黑色中式立領襯衫搭配黑色半身長裙,外搭一件金色夾克,腳穿一雙黑色的 New Balance ,整場酒會她都安靜地與 COMME des GARÇONS 團隊待在一起。

關於如何打破身體和時尚的邊界,76 歲的川久保玲不斷透過自己的品牌 COMME des GARÇONS 進行重塑,她並未深入講述創作流程,只是簡單地述說:「我不是個藝術家,所以這個獎對我有些過譽了。也正因為如此,我萬分榮幸能獲得這個獎項。我一直試圖做一點新的東西,人們之前沒見過的東西,五十年來一直如此。」儘管川久保玲向來否認自己是藝術家,而評價自己更像一位商人,但今年的野口勇獎似乎再度證明了,COMME des GARÇONS 遠不只是一門成功的時尚生意,川久保玲藉著一門能持續運作的生意,試圖討論的卻是沉重且尖銳的內容。

1998年義大利佛羅斯,川久保玲在新聞發布會上公開露面。(Getty Images)

將時間回推至 1981 年,川久保玲在巴黎引發了一場黑色革命,挑戰了自文藝復興延續下來的西方美感,刻薄的法國媒體當時更用「廣島原爆裝」和「精神病服裝」形容她的設計,更稱川久保玲為破壞主義者,可是她究竟破壞了什麼呢?難道因為服裝刻意露出縫線、破損就具有破壞性了嗎?

與其說進行破壞,不如說川久保玲的創作基礎在於不斷「觀察」服裝本身。她通過服裝思考生命的流動,從製作過程(未完成)到穿著破洞損舊(已完成),她頑固地層層解析,絲毫不放過任何細節。川久保玲認為,衣服輪廓是身體的延伸,仔細閱讀她歷年來的作品,不合常理的體積堆疊、褶皺的抽取扭轉隨處可見;1996 年 10 月以「Dress Meets Body, Body Meets Dress」為題的發布會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凸起的填充物被縫進服裝中,出現在女模的肩上、後臀及胸前,看起來就像她們身上的腫瘤;到了 2012 年秋冬,她的剪裁從平面思考出發再轉向立體,秀上的女模就像紙娃娃一般被縫進巨大布塊裡,彷彿置身在另一個空間維度中。基本上,你無法一眼辨識 COMME des GARÇONS 的設計輪廓究竟是什麼模樣,曾有一名雜誌編輯借用她的服裝拍攝,最後卻不得不致電本人,詢問應該如何穿著,更有不少雜誌拍攝時發生將衣服穿反的狀況;同樣一件上衣,她的設計卻有六個套頭開口,你能怎麼辦呢?但川久保玲相信,不同的人可以選擇不同的穿著方式,而這個過程本身是充滿樂趣的。

COMME des GARÇONS 於巴黎時裝周展示的 2012 年秋冬系列。(Getty Images)

有些人把服裝看做單純的實用之物當然並無不可,搶新鮮耍時髦、一笑而過也沒什麼不行。最新時尚的壽命只有短短一季,因此它必須具備能夠立刻風靡市場、銷售一空的魅力。說穿了,時尚就和生鮮食品一樣,過季的時裝等同於開始腐敗的蔬果。COMME des GARÇONS 持續前衛設計,並且在市場穩健成長,川久保玲採取的策略就是自己兼任總經理,掌控經營權,她深知前衛設計適合特定族群,於是自行縮小 COMME des GARÇONS 的營業規模。另一方面,她推出其他支線如 Noir COMME des GARÇONS、COMME des GARÇONS Shirt 以及深受大眾歡迎的 COMME des GARÇONS PLAY,透過這些具有設計感又容易上手的品牌,維持企業規模取得平衡。八〇年代以後,精品的市場策略就是大量增加媒體曝光度,煽動人們的憧憬和慾望,打造品牌神話的地位。COMME des GARÇONS 向來沒有高額的廣告預算,川久保玲也不想通過大面積宣傳誘導消費者購買,她希望的,是顧客能自主去選擇。做為川久保玲的丈夫兼任 COMME des GARÇONS 總裁的艾德里安.喬夫(Adrian Joffe)接受採訪時曾說:「我們沒有股東,更達不到那些大集團每年一、二成的利潤成長,但我不覺得那是好事,那些貪念與慾望正讓他們自食苦果,今天開幾十家,明天關十幾家,他們和我們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

川久保玲與她的丈夫兼任COMME des GARÇONS總裁艾德里安・喬夫(左)。(Getty Images)

2017 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打破了長達 34 年的非官方慣例,繼伊夫・聖羅蘭(Yves Saint Laurent)的商業化展覽之後,川久保玲成了有史以來第二位在世時在大都會博物館舉辦個展的設計師。外界評價她為成功的時裝設計大師,但她迄今從未自認成功,反而將自己最大的失敗歸咎於自己無法停止工作,她曾說:「我因工作的艱難滿是苦痛,如身處煉獄,我從天亮開始工作到深夜,日復一日筋疲力盡,至今將近四十年,這大概算是一種失敗吧。」

對於川久保玲來說,她以製衣來「掙脫歷史之羈絆,對抗強迫服從的強權」往往是痛苦的,觀看的人卻得以汲取更多力量。多年來,川久保玲從不接受外部融資,在創意和生意之間拿捏相當的嚴謹平衡,和喜愛她的人一起,敏感地、強悍地,持續面對世界的追問。

Previous ArticleNext Arti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