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政府致力拿回國內貨幣的自主權，然而光從民間連紙錢都要做成美元樣式就得以窺見，他們還有漫漫長路要走
柬埔寨．金邊——近日早晨，柬埔寨陸軍上校順．索洪（Suon Sokhum）正為他的先祖採購禮品。
榮耀死者的年度節日清明節即將到來，橫跨整片東南亞的華人居地之上，人們焚燒供品，獻給他們在靈魂世界的先人們。
在全城最古老的市場南緣一處攤販，他瀏覽著各式各樣供奉用品，從傳統的紅蠟燭到閃耀光澤的紙板製凌志越野車，最後總算拿定主意，買了幾套紙作衣裳與四疊百元美金鈔票仿製品。
順．索洪上校以當地貨幣瑞爾為他的禮品結帳，但他聲稱他絕不會考慮燒瑞爾給祖先。一如柬埔寨全境的鬼怪和靈魂，他們也偏愛美金。
「它幣值太小了嘛。」談到瑞爾時他說，約 4,000 瑞爾可兌 1 美元：「我要面額大的鈔票。如果我們給大鈔，祖先們就會拿到很多錢。如果我們給他們小錢，他們就得帶著那麼大一疊鈔票到處轉，他們會瘋掉的。」
於是在清明假日，伴隨紙板製車輛、紙板製手機和其他祖先們可能需要的補給品，柬埔寨人燒著數百萬元美金偽鈔，此舉也令政府惱怒不已。
政府一直致力讓經濟與美元脫鉤。美元在此地與瑞爾並行不悖，瑞爾經常用在小額採買，美元則用以支付幾乎其他所有物品。
國家銀行提供民眾儲蓄瑞爾的誘因，並進行了一年之久的公關宣傳來推廣瑞爾的使用。
然而，許多人仍偏好使用美元，戒慎於當地貨幣由於連年爭戰和政治動盪所帶來的幣值浮動。
而陣容最盛的頑抗團體可能是靈魂世界，在那裡美元稱王。
「這在在點出，沒有人尊重瑞爾——顯然連死者都是。」洛杉磯的西方文理學院外交與世界事務系副教授、研究柬埔寨美元化的索帕．伊兒（Sophal Ear）說道。
他表示他在孩提時和家人一起燒紙錢的記憶仍非常鮮明。「那就像是轉帳到陰間一樣。」他說。
上週末在金邊外圍的貢武（Kambol）墓地，空氣裡滿是煙燻與烤豬的氣味，燒焦的美金和偶爾出現的歐元殘骸則散落在草地上。
「美元很有價值，這正是我們用美國貨幣支付的原因。」一間法律事務所的書記韓．盼哈瓦（Heng Panhawat）說，他和他的孩子們朝火堆扔進成綑的美鈔、一只仿製玉手鐲和紙製 iPhone 5。
「在我小時候，我們僅用金紙向先祖致敬，不會燒紙製的貨幣，不過現在社會變了。」他說。「只要什麼東西在市場上有價值，我們就買了再燒給祖先。」
隨著經濟發展漸穩，柬埔寨人較以往有更多的可支配收入，祖先靈魂們的品味也轉投奢侈品。
過往他們飲用傳統米酒，他們現在則渴求進口啤酒和軒尼詩干邑。隨著一台比一台還要龐大的休旅車堵塞著金邊街道，靈魂們也跟著培養出對備有司機的黑色荒原路華的愛好。
這些車子看上去可能是廉價的紙板贗品，但那不會減損它們在靈魂世界的性能，那靈魂世界便是這個世界的投影。後世子孫們相信，燃燒這些物品所換取的，是子孫們將能獲蔭澤致富。
在市場販賣奉獻禮品的凱．索庇（Khao Sophy）表示，靈魂們的偏好顯然投射出她的人類顧客的口味。舉例而言，過去數年間，紙製信用卡逐漸流行，紙屋宇也一間間大了起來。在她談話同時，一位瀏覽的顧客正為了架上紙製別墅的尺寸驚嘆不已。
「我要再逛逛，」女士說。「房子也要留點空間給花園。」
近至 1990 年代初期，祖先的靈魂們都還樂於收受漆成金色的縐紙製金條，以支付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的消費。
然而在 1992 年到 1993 年聯合國代管期間，美元遍布全國，祖先的靈魂們開始顯示出他們偏愛美國貨幣，特別是百元美鈔。
那些死於 1979 年赤柬政權垮台以前的先人們仍然喜歡金條，不過那往後的新靈魂們則想要美元。
「這代人認識美元，因此現在我們就給他們美元。」76 歲的退休掘墓人康．欽（Kong Heang）說，他和家人們一同坐在墳邊，大啖烤豬、蛤蜊和啤酒盛宴，那些是今晨稍早獻給祖先的牲品。
那柬埔寨瑞爾呢？
「不，絕不！」他哄笑大喊。
相似的靈魂世界美元化近程在鄰國越南也能見諸記載，該國在 1990 年代同樣有大量美元流入，不過越南政府於翦除美元化一事則成功很多。
人類學家權憲益演示了一個擁有雙階的貨幣體系——有些神祇接受越南盾，另一些神祇則喜歡美國「咩元」——以及這個遠比柬埔寨富裕的經濟體如何與 1980 年代晚期和市場自由化措施一同抬頭。他發現，南越政權的鬼魂和死在越戰的先人對「咩元」格外偏心。
政府的農學家狄．宋（Ty Song）這會兒坐在他岳母墳前的蓬布，他的家人備來一大堆供品：國民美食烤乳豬、茉莉花蕾拼盤、數罐啤酒、煉乳、飽脹的葡萄、龍眼、家常麵、椰糖燉的豬肉和蛋、一籠活著的鳥以及一幢三層樓的紙製別墅。別墅前停著一台奧迪，一名燦笑的管家探出門外。
雖然紙製品會燒毀，食物倒經常是例外，稍晚家人們會吃掉，籠中鳥則會放生、創造好運。
一疊疊百元美金偽鈔和一份蓋上允許攜帶者前往澳洲、法國、日本和荷蘭簽證的贗製柬埔寨護照也在供品之列。一張貨真價實、台北飛札幌的登機證則夾在護照裡頭。
狄．宋點出，不同於瑞爾，美元在全球普遍通行，也能在兌匯所輕易換成其他貨幣，祖先的靈魂們才能輕鬆地出國旅遊，如今許多柬埔寨人正逐漸享有這份奢侈。
「拿美元來說，容易花用也容易儲蓄，」他解釋道。「如果我們給他們瑞爾，他們很難換回美元、到他們去的地方花用，但如果我們給他們美元，他們就能到處花費。」
他們會拿那些美鈔做什麼呢？狄．宋表示，他不想妄自臆度先人們的慾望。
「重點就只是讓他們有錢花，」他說。「他們口袋有錢，他們想怎麼花都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