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房子在說話 —— 2019 老屋活化藝文計畫

近年台灣升起了一股老屋活化的意識,許多老屋被翻修重建,重新包裝改造成藝術村、演出展覽場地或商店咖啡廳,當然這是一個好的現象,我們時常發現一種情況,是「沒有人住的房子會壞掉」:牆上掛畫不知道為什麼就掉下來了,水管、管線一點一點腐蝕,屋子就這樣與人失去了聯繫。透過將生命帶進奄奄一息的老屋,讓空間得以繼續被使用,是老屋活化的一種方式。

不過新的人住進來了, 裝修使各地老屋在視覺上的同質性變高,不管甚麼樣的建築,只要有個幾十年、幾百年歷史,就稱它為「老屋」。不禁使人思考,除了這些所謂文創產業復興老屋的方式,還有沒有別種可能,能在老屋空間中活化某些曾經存在的當下?而劇場在當中可以起到甚麼作用?飛人集社劇團在 2015 年受「321 小戲節」的邀請,在台南 321 巷藝術聚落裡的「萬屋砌室」進行演出。萬屋砌室改建自原日軍步兵第二聯隊官舍群,飛人集社便從此空間的相關歷史去想像可能發生的事件,最終創作出結合偶戲與光影戲的劇碼《吉光片羽》。

飛人集社劇團結合偶戲與光影戲的劇碼《吉光片羽》。(飛人集社劇團提供)

這初次的合作從環境劇場出發,意外成了一個不斷發展的概念,進而跟老屋議題產生關聯。在由理察.謝喜納(Richard Schechner)所提出的「環境劇場」之理論發展中,早已包含演出與空間之間的互相詮釋,不同於以劇本和角色作為詮釋中心的戲劇,環境劇場回溯表演發生的要素,重新找回「場」的重要性,去發現空間如何影響文本,以及跳脫腳本、與空間發生連結後,劇場可以如何溢出演出本身、去形成更多焦點和議題性的討論。而有時候,演出場域本身蘊含的意義甚至可能重於演出本身。

2016 年開始第一趟的「聽房子在說話」巡迴演出直到現在,《吉光片羽》這齣戲已在許多老屋空間進行過演出,但這並不只是單一劇碼的重複展演,每當面對一個新的空間,創作者會調整戲劇內容,向觀眾呈現自己與不同空間的關係。《吉光片羽》的劇情簡單,也存在許多詮釋彈性,在意象投影和偶戲之間,我們看見一位老婦思念起與哥哥共處的時光,並回顧自己生命中的各個階段。我們也許可以想像,在各個老屋空間中,都曾有過這麼一個女人,在某個時刻想起過去;她是女兒、妻子與母親,是一個獨特的個體,也是屬於特定時空的女性肖像。

飛人集社劇團結合偶戲與光影戲的劇碼《吉光片羽》。(飛人集社劇團提供)

飛人集社帶著這齣戲走訪過許多老屋,包括松菸文創園區、台中市的老屋改建咖啡館「奉咖啡」、嘉義市的米克斯藝術中心、雲林故事館等地,以空間為導向的立意愈來愈清楚。可以說此時劇場形式與故事內容成為一個媒介,為的是要展現空間,使空間本身也成為一個表演的重點要素。每次的演出都包含對特定空間的歷史探索與研究,對觀眾「說話」的不再只是文本與角色,還有空間本身。

本次 2019 年的老屋計畫除了光影戲、偶戲演出以外,更是衍伸出一系列講座與工作坊,以「地方講座」的形式,團隊邀請各領域的研究者與創作者進行分享。從創作者與空間互動的創作歷程出發,向觀眾介紹人與空間的關係。當中包含劇本寫作、田調故事和物件劇場的創作方法,也使得老屋不再是獨立於其周遭環境的空間,而是重回人們的物質與心靈生活,成為周遭環境與社區的一部分。

為什麼讓老屋重新開口言說是重要的呢?就像考古挖掘,每往下一層,我們就會看見被新建物覆蓋的歷史。舉例來說,本次演出場地之一、位於彰化鹿港的橫街工作室,在 1934 年建為「勝豐」商行,標誌著鹿港曾經的興盛。「橫街」這個名稱就隱含了早期台灣城市規劃的痕跡,意為「與主要道路呈垂直的道路」。

從建築材質與樣式,也能看出日治時期建築風格的變遷,1930 年代,日本已經開始使用水泥建造房屋,在那之前蓋的建物多半使用特殊比例的磚,如總督官邸(現已是台北賓館)就是較早期的建物,修繕困難,因為當時日人還未熟悉台灣氣候,爾後發現水泥是較適合的建材,不過因為對古典樣式的愛好,水泥上面總是會再貼一層磚。我們也還能看見仿歐式的圓拱窗,窗框都使用木材,我們便得以知道當時木材業的興盛。

宜蘭的松園小屋則能從日治時期更往縱向、往橫向進行文化的考古挖掘。在宜蘭,陳氏是大姓,從福建來台灣開墾,最興旺的時期擁有許多土地。松園小屋本是陳氏鑑湖堂聚落的半月池,「鑑湖」之名則來自於福建省漳浦縣佛曇鎮大坑,由此大約可知陳氏家族從什麼地區搬遷而至。不過在福建人來到這塊土地之前,這裡更早則是噶瑪蘭族擺厘社的舊居,於是我們看見在漢人遷入後,噶瑪蘭人往花東遷徙的痕跡。

飛人集社劇團結合偶戲與光影戲的劇碼《吉光片羽》。(飛人集社劇團提供)

空間的歷史會帶出過去居民的生活細時碎光。桃園大溪新南 12 文創實驗商行有近兩百年的歷史,清朝時曾是醫生居所,我們可以看見屬於中式風格的石柱子,上面卻連接著日治時期建築常見的圓拱牌樓,房子內部與外部的異質材料也顯示其經歷不同年代的修建,住宅中的人們也從清末走到日治時期、走過戰後再到今日。

回到文章開頭所說的,以「場」為中心的藝文計畫,它所指的同時是透過「劇」之引導所投射的、對當時人們生活景況和遭遇的想像;也是看得見、摸得到的建物,而兩者在時間的軸線上又與進駐老屋、試圖保存文化的新團隊交織在一起,使觀眾得以從演出、講座探討和五官感覺的形式多方認識老屋,因此也豐富了「活化」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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