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著國民老車觀山越嶺遊法國

Seeing the Mountains of France Through a Citroën’s Clouded, Classic Windshield

追隨著作家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140 年前的腳步,本文作者深入法國最杳無人跡的高地塞文山脈(Cévennes)。而就如同史蒂文森有著性格倔強的驢子作伴,作者也找到了一輛行動遲緩的經典國民車伴他遊歷塞文山


1878 年,蘇格蘭小說家暨旅遊作家史蒂文森在心血來潮下,穿越了法國南方的塞文山脈,那是法國境內最荒蕪且杳無人跡的地方。陪伴他的,是一隻行動緩慢、名叫莫德斯丁(Modestine)的驢子。2019 年中,我和妻子同樣也在心血來潮下,橫越了仍舊是法國境內最荒蕪、最杳無人跡之處的塞文山。而陪伴著我們的,是一輛行動遲緩、名為雪鐵龍(Citroën)2CV 的汽車。

史蒂文森曾形容莫德斯丁桀驁不馴、喜怒無常,也曾說牠「便宜、矮小又能吃苦,且性情淡定平和」。這恰巧也能精準地用來形容我們那輛車,它是一輛薄荷綠色、有著傘狀外型的車,配有外推車窗、鋼架長型座椅、一座帆布車頂蓬、一個吱嘎作響的單幅方向盤,以及一對立式大燈(它總讓我聯想到過度熱情的狗會有的眼睛)。在開闊暢通的高速公路上順風駕駛時,這輛車吵雜的雙缸引擎能輕易達到約每小時 96 公里的最高時速。

塞文山恰巧沒有開闊的高速公路,和史蒂文森那時相比,也真的沒多幾條路。我想這也是可預期的,深邃的河谷和狹窄山谷將這裡荒涼得驚人且鬱鬱蔥蔥的景色切割了開來, 1,500 公尺高的花崗山脈和風蝕石灰岩高原又與此接壤。這些令人驚嘆的自然景觀,全都美到值得做成一本精美圖冊,細密羅列在這一片 935 平方公里、距離里昂只要三個半小時車程的國家公園裡。這讓我確信,塞文山——這個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但在法國旅行多年的我卻直到前陣子才聽聞的地方——將會是我與我妻子蜜雪兒(Michele)為期一週公路之旅的直覺首選。

接著,我想,何不開一輛雪鐵龍 2CV 上路呢?它是聞名世界的車款,是戰後法國備受鍾愛的「國民汽車」,英國汽車記者 L.J.K.塞翠特(L.J.K. Setright)曾著名地將它稱為「極簡主義在汽車上最聰明的成功應用」。駕著一輛中古 2CV 來趟公路之旅,是我長久以來的夢想。因此當我發現可以在 Drivy.com(基本上就是汽車的 Airbnb)租到雪鐵龍時,我的計畫啟動了。四處點選挑選後,我選定了一個在里昂的車主,以一天 70 歐元(約 2,365 元新台幣)租下他那輛 1976 年製造、已徹底翻新過的雪鐵龍 2CV-6 CLUB,費用包含附加保險和全天候道路救援。

我們抵達里昂不久之後,蜜雪兒和我與車主在他屋裡碰面,他是位溫文儒雅的退休人士。我們在他凌亂的屋子裡簽了些文件,花了五分鐘試駕,接著就上路了。在我們把車開走前,他嚴肅地交給我一個活頁夾,裡面裝有護貝過的雷射印刷文件,他將這稱為「聖經」(一大串駕駛這輛車的注意事項),並祝我們一路順風。

就如同那些多半奠基於一個夢、而非事前規劃的諸多計畫一樣,我的計畫在五日之旅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嚴峻考驗。

2019 年 5 月 9 日,法國塞文山的小村落。(Gabrielle Voinot / The New York Times)
2019 年 5 月 9 日,從塞文公路高處看出去的景色。(Gabrielle Voinot / The New York Times)

我們遇到的某些不方便,說真的,不是我的錯。一來,那天下了整天的雨,不只是毛毛雨,而是「如繩大雨」(借用法文成語「Il pleut des cordes」,意為「下繩子雨」)。我們周遭迷霧環繞,雨水在能見範圍之外從不透水的花崗岩、石灰岩和片岩傾瀉而出,無處可去的水全流至馬路上,於斜坡處形成湍流不息的小河。

更糟的是,我們車子的雨刷只有一段速度(姑且稱它是中慢速吧),使得我們的能見度就像是一場藕斷絲連的戀情;雪上加霜的是,這輛車沒有除霧器——而「聖經」卻沒有寫到這個狀況——蜜雪兒得用衛生紙反覆擦拭擋風玻璃,好讓我能清楚看見車道。這情況已經讓人壓力夠大了,但我必須提及,即便是最詳細的塞文山地圖,也不足以讓人明白要驅車開過這個古老山巒多麽具有挑戰。我們的路線基本上是一個又一個視線不良的連續彎道、陡得荒唐的之字形折返路線,以及架在水蝕峽谷上的單行道橋。我相信這些景色肯定都美得令人目不暇給——如果我們能看到任何東西的話。

然而,是到了夜幕降臨之際,我宏大計畫的鬆散根基才真正暴露出來。當時我放緩車速,將車開到一處泥巴地上,關掉引擎休息片刻(在與手動方向盤和笨重的 L 型變速桿纏鬥過後,我的手臂十分痠痛),以便我們能研究地圖,找出回到旅館的最佳路徑,那是在昂迪茲(Anduze)村外一棟儘管有些破舊,但仍舊迷人的建築。

如同任何恐怖片編劇都能證實的那樣——現在,寫下車子發出刺耳聲響、無法發動橋段的最佳時機到了。當我們重複轉動車鑰匙,但 2CV 引擎仍拒絕啟動時,我直覺地掏出手機,撥打 Drivy 的道路救援電話,但手機卻收不到訊號。我咬著下唇看向蜜雪兒,彷彿她可能有什麼能帶我們脫離這糟糕處境的建議,但她只是用同樣咬住下唇的表情回望我。

所以,我做了一件人在迫切時會做的事:向聖經求助。一股特別的汽油味暗示著我可能讓引擎溢油了——用更有責備意味的法文措辭來說,就是我害引擎「溺斃了」(noyé)。顯然我們僅僅需要讓這輛車休息「一會兒」。蜜雪兒和我爭論那個用詞的意思,接著我們決定等待十分鐘。期間我們只是坐著,沒說太多話,聽著雨水打在車篷上的聲音。終於,我深吸一口氣,轉動鑰匙。引擎咳了幾聲便起死回生。我們遵循了聖經的話語,而,看哪!它的預言成真了。

2019 年 5 月 9 日,雨水打在中古雪鐵龍 2CV 的車窗上。(Gabrielle Voinot / The New York Times)
2019 年 5 月 9 日,雪鐵龍 2CV 的儀表板。(Gabrielle Voinot / The New York Times)

挑戰極限

翌日早晨天氣乾燥,強風吹趕團團雲朵掠過天空,那速度快到讓我以為自己在看快轉影片。而從昨晚那片可怖的黑暗後頭浮現的景色,完全如我所想地一樣美麗:梯田山麓之後有著陽光斑駁的崎嶇山巒,幾股殘存霧氣在山間若隱若現,在漩渦般的氣流驅趕之下被一絲絲吹散。

如果這個景象無法完全報償我選擇在這趟公路之旅中,以一輛超過時的老車橫越塞文山嚴峻地貌的決定,至少也讓蜜雪兒和我提振了心情,我們邊吃早餐,一邊咯咯笑著看六位帶著看來要價不斐的登山用具、感覺就像剛從 Patagonia 廣告走出來的法國遊客。他們要去爬史蒂文森朝聖之路(Chemin de Stevenson,又叫 GR 70),一條循著史蒂文森和他的驢子曾走過的足跡,全長 225 公里的熱門路線。

也許是因為我在睡前閱讀史蒂文森的遊記——他了無新意地把書取名為《與驢共遊塞文山脈》(TravelswithaDonkeyinthe Cévennes)——我發現自己愈來愈常把我們那輛性情不穩定的 2CV 看成一隻動物。我一起床就會反射性地查看它,也很常窺看旅館停車場,確保我們薄荷綠色的朋友沒在前天夜裡受到厄運摧殘。而每早上路前,當引擎開始發出它令人安心的嘎嘎聲響,我都會用一種混雜了寬慰和某種近似於愛的心情拍拍它的儀表板。

2019 年 5 月 9 日,在史蒂文森朝聖之路,遊客追隨著史蒂文森曾走過的足跡。(Gabrielle Voinot / The New York Times)

事實上,在我們瞭解這輛車的古怪之處和小小瑕疵後,它和莫德斯丁的相似之處,就多少彷彿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數。史蒂文森花了許多篇幅描寫他如何奮力驅使他的「母驢」(當時的用語是「she-ass」)走得快些。「我想著,我千萬不該虐待這無辜的生物;讓她用她自己的步伐去走,讓我耐心跟隨,」他寫道。雖然最後在別無他法的狀況下,他還是鞭打了這個動物,但他事後感到內疚不已。

在接下來幾天內,我們開車行經穿越塞文山的溝壑、山道和高地(這裡稱為「喀斯」),我同樣害怕我會把我們的駝獸逼到超出它操作上的極限。行經陡峭的上坡和下坡時,這輛雪鐵龍都會發出很大的噪音,在蜿蜒狹窄的山路上,老有一堆因為無法超車而心生不耐的駕駛們緊隨在後。它偶爾會製造燒焦氣味和磨擦聲響,而我無法確知聲音源自哪裡。是離合器?煞車?馬達?但我們的坐騎不曾辜負我們,每晚都將我們平安送達目的地。

更重要的是,這輛車給予了我們喜悅和歡樂的時光,這是我們無法在(比方說)一輛 BMW 身上體驗到的。首先,這輛 2CV 是一個自然的聊天開場白。在我們旅程第二天,在駛經塞文公路(Corniche des Cévennes)時,我們停下來拍了幾張照,一個穿著絨毛外套、頭髮花白的男人靠近我們。塞文公路是一條令人印象深刻的山稜線道,全長 34 英里,曾被路易十四的軍隊用以鎮壓新教徒血腥革命,史稱卡米撒派之戰(War of the Camisards),這也是塞文山迄今發生過最著名的一件事。

當我們站在懸崖邊緣,被強風不斷吹擊時,那人向我們解釋他曾是雪鐵龍的技師,他滔滔不絕地談了一陣子我們這款特殊型號的各種性能。接著他恭喜我們選擇的旅行時間,他指出,2019 年是雪鐵龍成立一百周年。當我問起他這輛車可疑的味道和噪音時,他給了我一個典型法國人的聳肩,然後說:「我不會擔心這些。」他驅車離去時,我不禁注意到他開著一輛寶獅(Peugeot)。

2019 年 5 月 9 日,駕駛操作雪鐵龍 2CV 變速桿。Gabrielle Voinot / The New York Times)

我們整趟旅程中遇到了不少類似的事。在遙遠古老的山間村落蒙布特(Montbrun)時,要抵達那裡需要經過一條更美麗、但折騰且艱鉅的車程,途中我們和三位中年法國旅客聊了起來。其中一人回憶起她兒提時有一次全家乘著 2CV 外出郊遊,她父母會移開長型座椅,把它拿來野餐——這曾是 2CV 舊時印刷廣告中出現過的場景。我們偶爾會與對向車道的其他輛雪鐵龍 2CV 互鳴喇叭。離奇的是,其中一輛車和我們一樣,是一輛有著相同淡綠顏色的 2CV-6 Club。蜜雪兒和我咧嘴微笑,在它緩緩經過時瘋狂揮手。那輛車上的人們也做了一樣的事。

計畫趕不上變化

旅程最後一段路,我們橫越梅讓高地(Causse Méjean)美麗而蒼涼的高原,進入塔爾恩峽谷(Gorges du Tarn)。這個壯觀的河谷洞穴密布,河谷邊緣有著一條蜿蜒道路,道路較高的一側是聳立的喀斯特石牆,較矮的一側則是石造護欄。這裡是法國重機騎士的最愛之一,為數極多的騎士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和那群登山客一樣,他們大多穿戴要價不斐的豪華裝備。我們正接近聖埃尼米耶(Sainte Enimie),並將在這個河邊小鎮度過我們最後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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