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限鬧鬼:人氣急速攀升的恐怖娛樂產業

一個新興娛樂產業正風靡美國,你可以看作是升級版的遊樂園鬼屋,或是一場讓你身歷其境的鬼片。美國人正為了嚇傻自己,掏腰包參與「恐怖體驗」,而且現在不只是萬聖節限定——恐怖娛樂正努力邁向全年無休 


美國・紐約——某個 10 月的週六晚上,十位焦慮的人被蒙住眼睛帶到沙漠中的祕密地點,距離洛杉磯約 40 分鐘車程。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每位將扮演腦葉遭切除的未來派罪犯角色,警方傳喚他們來協助調查人員辨認現場發現的兩具屍體。

來自加州聖塔安娜市的 33 歲研發工程師泰勒・溫特斯(Taylor Winters)一抵達現場,就被引入一輛塵土滿布的露營車。經現場醫療急救人員快速檢查,他脫下衣服,穿上污染防護裝。對講機傳出失真的聲音,指示溫特斯走進煙霧瀰漫的聚落,並警告他「發現有動靜了」且可能不只有他在此。在接下來的 45 分鐘,顫抖的溫特斯遵循對講機中的指示,最後獲得的建議是在一座霧氣瀰漫的帳篷「避難」。

然而,帳篷裡危機四伏。某個生物在飛揚的塵土中奔竄:牠舉起溫特斯,殘暴地拋擲他無力抵抗的身體。當溫特斯掙扎著尋找方向時,一雙手扣住他的脖子,用力掐緊。他在煙霧中被跟蹤、擊倒,爪子在他的皮膚上刮來刮去時扒光了他的衣服。狂野放肆的生物嘔吐在溫特斯赤裸的胸膛上,利爪刺進了他的身體。「老天!」溫特斯大喊。

活動結束後溫特斯脫下四角內褲,蜷縮成胎兒的姿勢,身上沾滿了泥土、稻草與人造體液。

他恢復鎮靜後的第一句話是:「剛剛那真是太好玩了。」

極限鬧鬼玩家泰勒・溫特斯。(Rozette Rago / The New York Times)

「不殺,不傷」

這是溫特斯第 44 次參與遊戲。他的工作是設計救人命的心臟瓣膜,這種活動能紓解工作的高度壓力。他一邊擦拭眼睛旁的假血,一邊說他這次花了 150 美元,效果就如同第一次一樣駭人:「我完全嚇壞了!」

每年在萬聖節期間,環球影城等主題公園就會變得鬼影幢幢,充滿園方請來驚嚇入園遊客的演員。近年來的秋天,精緻的鬼屋愈來愈受歡迎。但跟全年營運的沉浸式恐怖體驗相比,這些季節性的活動只不過是孩子們的遊戲。

Heretic(異教徒)是一個來自洛杉磯的實驗恐怖體驗公司,經營者是亞德里安・馬卡托(Adrian Marcato,取自《失嬰記》中的魔鬼之子,他的本名是蓋伊・麥可〔Guy Michael〕),和他的妻子、人稱「謀殺潔西卡」的潔西卡・凱薩琳(Jessica Catherine)。溫特斯參與的活動是恐怖娛樂產業中愈來愈受歡迎的「極限鬧鬼」(extreme haunts),多半是 Heretic 主辦的。這些活動讓參與者(通常是一次一位)處於緊繃的身心環境裡,將他們置身於實境恐怖電影中。喊出安全詞(溫特斯的是「牧師」)是他們唯一的逃離方式。

極限鬧鬼的活動場地,圖為工作人員莎拉・維禮(Sarah Wylie)。(Rozette Rago / The New York Times)

41 歲的馬卡托是有抱負的電影製作人,他帶領觀眾經歷原創劇本,每一場戲都精心製作。他「有時以真實故事添加其他元素,使其更加有效果」,實驗內容探索了人性的黑暗面。

馬卡托表示他在 2013 年意外進入這個行業。一位朋友被謀殺後,他以相當不尋常的方式向死者致敬:在家中重演了她的死亡過程給一群朋友看。「每個人都嚇壞了,但也都很喜歡,」他回憶。「我那時就想我們應該繼續投入,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公司去年還擴展了歐洲冒險和「大麻鬧鬼」,吸食大麻通常會有幻想的副作用,讓本就嚇人的氣氛更加可怕。每個節目內容大相逕庭:把人活埋;把客人倒吊浸入裝滿水的設備,馬卡托則以「裝飾藝術的角度」觀看模擬酷刑;也曾把人們從陽台推下去(他們會落在底下暗藏的安全氣囊上);還曾經欺騙玩家,讓他們以為自己的頭會燒起來。「在這種時候每個人都會喊出安全詞,」他說 。

「在過去的 18 個月,我們曾看到玩家在大半夜走入海洋、頭被鎖在盒子裡,盒裡頭傳出的音樂是由他們的尖叫聲創作而成,還有裸體小丑對他們跳膝上舞。」42 歲的洛杉磯攝影師達斯汀・唐寧(Dustin Downing)說。在目睹一位客戶為了「感受自己活著」而參與一場自己被謀殺的兇殺案之後,唐寧大受啟發,開始著手拍攝這些活動的奇異行為,計劃將這些錄像變成一部紀錄片。38 歲的傑克・奧登伯格(Jake Odenberg)是唐寧的製片夥伴,他形容那些活動是「大衛・林區(David Lynch)、《亨利:連環殺手的肖像》(Henry: Portrait of a Serial Killer)和威廉・柏洛茲(William S. Burroughs)的瘋狂組合。」

馬卡托為了讓場景既安全又逼真,他與好萊塢的特技演員合作,比如 36 歲的亞歷克斯・希爾(Alex Hill),他是 NBC 熱門影集《良善之地》(The Good Place)的特效人員,負責製造吊死、身上著火等效果。希爾說:「我們正在加緊模擬玩家被困在一輛著火汽車裡的情況。」

演員的效果好壞對玩家的體驗相當關鍵。 33 歲的約翰・格蘭尼洛(John Granillo)已有 15 年的「恐怖演員」工作經驗。「我在黑暗中觀察他們如何移動,然後決定是否應該從後面、從下面、從上面抓住他們,」他說。格蘭尼洛曾為其他恐怖體驗公司工作過,但他說 Heretic 最令人滿意,因為馬卡托允許他完全即興發揮。

「唯一的規則就是不要殺死玩家,也不要讓他們受傷,」格蘭尼洛說道。

極限鬧鬼的恐怖演員約翰・格蘭尼洛。(Rozette Rago / The New York Times)

一年四季嚇嚇叫

極限鬧鬼原先是萬聖節大受歡迎的活動,但恐怖體驗公司已開始全年提供服務。

芝加哥一家名為「Miasma」(臭氣)的公司在過去五年不斷推出季節性體驗,他們嘗試增加更多場次。公司創始人賈斯汀・布林克(Justin Brink)表示,他迎合那些尋求「比傳統鬼屋更有攻擊性、更有意義的恐怖體驗」的顧客。

「我們的玩家積極尋求刺激,並且為恐怖體驗做好十足的準備,」布林克說道。

Faceless Ventures(無臉冒險)則每年在英國舉辦六場活動,以食物挑戰聞名,玩家會被要求吃皮蛋和蟲子。該公司還提供捆綁堵嘴、幽閉恐懼、壓力與生理挑戰、溺水、電擊、入棺埋葬、聽覺與視力剝奪等體驗,每次收費約 170 美元。

另一家位於洛杉磯的公司 Hvrting,每兩到三個月就會提供一晚只接受邀請的密會,提供各式各樣的體驗,從蜜蠟除胸毛、薰衣草水刑到極致三溫暖,以及「唯一籌碼就是你的命」的地下賭博場。

而位於紐約洛基波因特的 Shock Theater(驚恐劇場)每個月都會在紐約和紐澤西舉辦三到四場私人聚會。

甚至連好萊塢大亨們也漸漸投入這種遊戲。 Theater Macabre(恐怖劇場)於 2018 年 10 月 11 日在洛杉磯啟用,並將無限期運行。這是由克林特・西爾斯(Clint Sears)、戈登・布亞洛尼奇(Gordon Bijelonic)和達倫・布斯曼(Darren Bousman)三位恐怖電影翹楚共同打造的沉浸式劇場,在這裡你能選擇自己的命運。

「我拍了 14 部電影,《奪魂鋸》的驚嚇程度也無法與沉浸式體驗相比,」布斯曼說,他曾協助製作《奪魂鋸》第二至第四部裡的裝置。

他的最新力作讓遊客們在 27 個房間裡冒險,他們的命運在選擇踏進哪道門的那一刻便決定了。 「根據你的選擇,遊戲路徑從保護級、輔導級,再到限制級都有可能,」他補充。(注意,這裡指的是暴力程度。一般而言,極限鬧鬼與性無關。)布斯曼這次體驗的目標主要是「讓人緊張」,「擺脫我們日常生活的殭屍狀態」。

「在這兩個小時內你將屬於我們,手機會遠離你。我們會一直慫恿你去做你認為危險的事。離開時你會感受到腎上腺素狂飆,因為你完成了平常在生活中不可能做的事。」布斯曼說。

溫特斯架設了一個沉浸式體驗評論網站 Haunting.net,這些忠實粉絲會盡可能參加所有活動。馬卡托表示,尋求刺激的超級富豪有些甚至遠從杜拜而來,並以 2 萬美元的酬勞委託他舉辦私人恐怖體驗。名人和電影產業高階主管也參與其中。這個地方能讓他們感到渺小,並且能(相對地)隱藏身分。

有些狂熱粉絲,例如 41 歲的蘇洽妲・君塔拉卡維(Suchada Juntarakawe)甚至在身體刺上恐怖體驗公司的商標。身為賭場會計的君塔拉卡維說,極限鬧鬼活動幫助她面對一連串的情緒,克服了社交焦慮、憂鬱症,甚至讓她打消自殺念頭。

極限鬧鬼玩家蘇洽妲・君塔拉卡維。(Rozette Rago / The New York Times)

22 歲的里奧・莫羅(Leo Mörö)從芬蘭飛到馬卡托設計的鬧鬼遊戲地點。 他於 2017 年首次經歷極限沉浸式體驗後便一見鍾情,為了參與極限沉浸式體驗,他延後大學入學到當地醫院擔任兼差司機,只為賺取參加活動的資金。莫羅說:「現在,我覺得自己正享受著充實的人生。」

極限鬧鬼玩家里奧・莫羅。(Rozette Rago / The New York Times)
里奧・莫羅正在體驗極限鬧鬼。(Rozette Rago / The New York Times)
活動結束後,里奧・莫羅接受例行身體檢查。(Rozette Rago / The New York Times)

53 歲的瑪麗・帕洛夫斯基(Mary Pavlovsky)也參加了沉浸式體驗,她從頭到腳被塑膠布包裹,頭部被紙板箱重擊,接著像個破爛的布娃娃被拋來丟去。擔任社區大學學生服務助理的她說:「我身上有些瘀傷,但我能接受這件事並且走進教室,因為參加這個活動本來就會這樣。」她接著補充:「我甚至為我自己能適應而感到驕傲。」

極限鬧鬼玩家瑪麗・帕洛夫斯基。(Rozette Rago / The New York Times)

對一般人而言,極限鬧鬼的活動可能會讓人感到不適或費解,有時甚至對於那些瞭解這項產業的人來說也是如此。 「作為一名恐怖電影製作人,我對恐懼有很高的忍受度,但這些沉浸式體驗對我來說似乎有點太強烈了,」34 歲的洛杉磯編劇阿曼達・托伊(Amanda Toye)說。

范德比大學心理學教授大衛・札爾德(David H. Zald)警告:「如果曾歷經創傷,那麼將自己暴露在這種性質的遊戲情節裡,可能會造成創傷經驗再度襲來。」

但其他心理專家表示,參加極限鬧鬼活動也可能有潛在的好處。

匹茲堡大學研究恐懼的社會學家瑪吉・科爾(Margee Kerr)花了兩年時間觀察匹茲堡 ScareHouse(恐怖屋)地下室極限鬧鬼活動的參與者。她的研究於 2018 年 10 月 11 日發表在美國心理學協會的期刊《Emotion》上。結果顯示,完成一場沉浸式恐怖體驗之後,參與者的情緒會改善許多。

「研究顯示全球人類大腦對不同認知和情緒刺激的反應都下降了。」科爾說,在經歷「鬧鬼」後,參與者可能會減少對之前困擾他們的事情鑽牛角尖。「參與者也覺得他們在挑戰自己的恐懼、瞭解自己,這本身就是有益的。」

科爾還發現,玩家之間也形成連結——或許,這種親密關係相當於戰爭夥伴之間的娛樂活動。當然,極限鬧鬼忠實粉絲也是如此。玩家們經常在參加完鬧鬼遊戲後,相聚比較他們所參與的故事內容。

「我們通常會去附近的 Denny’s 美式連鎖餐廳,」溫特斯說。 「沒錯,我曾坐在餐廳雅座上,點了一份歐姆蛋捲,上頭淋滿假血。」但在嘗試異教徒最新的遊戲之後,君塔拉卡維想要的不是享用一頓早餐,而是趕緊沖澡。 「我得洗三次頭才能把黏液都洗掉!」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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