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滋、病痛、死亡、肉身:《BPM》在愛與死之間的每一秒脈動

《BPM》(Beats Per Minute)是法國導演羅賓.康皮洛(Robin Campillo)獲得坎城評審團大獎、同志金棕櫚獎、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的電影。以 1990 年代初期為背景,呈現推動愛滋平權運動的團體 Act Up Paris,為捍衛切身相關之權益而奮鬥的樣貌。作為一部勾勒同志處境、社運現場的電影,《BPM》是少見能夠紮實具備議題論述厚度與藝術美學的作品,導演暨編劇康皮洛和共同編劇菲利浦.芒朱(Philippe Mangeot),兩人對愛滋平權議題的高度理解,讓整部電影幾乎是部「完美的大補帖」,每一個事件與會議現場,都包含了愛滋議題的重要爭議點,以貼近人性的敘事,將硬底的知識以情境劇的方式演出,搭配動感而節奏明快的音樂,每一場行動都像是音樂劇般,讓《BPM》的每分每秒都精采萬分,絲毫沒有拖泥帶水與浪費。

導演康皮洛巧妙地以 Act Up 在階梯教室裡的例會現場,作為拉開敘事的主要場景,一次又一次的開會,帶出影片中各個人物性格與處境,同時也為愛滋平權運動的論述鋪陳出戰線——藥廠實驗室、同志驕傲日遊行、無知與保守氛圍籠罩的校園。時間回到 1990 年代初的巴黎,當時愛滋仍被視為性生活淫亂的同志、妓女、社會邊緣人才會得到的疾病,政府、主流社會不願意正視,偽善地眼不見為淨,排除其實是最簡單、最便利的愛滋預防措施:禁止保險套進入校園;推動愛滋平權運動的 Act Up 一肩扛起本該是政府部門應該盡的教育本分,進到校園以行動倡議,兩個班級,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學生教師的回應,呈現了普遍大眾對於愛滋、對於性的態度——迴避、歧視、無知、漠然,反而才是促成愛滋的真正原因。「沒有想到我第一次就中標」,主角西恩回憶著自己染上愛滋的經過,當年還只是個十六歲少年的他,正是因為從來沒人告訴他該如何保護自己,導致必須與大量的藥品、各種併發症、痛苦的檢驗為伍;充滿活力且年輕的生命,自此得過著倒數 T4 細胞存活量的生活。

大量的人物特寫,在狹小的教室空間,裡頭的成員無一不是在有限的時間空間內搏鬥,在早已可見終點的生命裡,依然爭取衝撞有形無形的牆。導演康皮洛藉由一場巧妙而短小的戲,西恩和納丹坐在教室裡,遊戲般輪番要對方猜測 Act Up 成員的職業,便鋪陳出成員組成的多元,不同的價值觀與立場在其中交鋒,有衝突也有團結。面對這類社運的題材,導演並不煽情,即便是熱鬧歡騰的同志驕傲日遊行,也是轉眼戛然而止,畢竟在真實的情況裡,死亡才是如影隨形的夢魘,傾軋著每一個人的意志、勇氣與肉身,那因為病毒入侵而產生的身體變化,殘酷地提醒著他們,生命的終點並不遠。

但《BPM》一點也不悲情,他們無所畏懼、他們奮不顧身,前往藥廠抗議丟血袋的那場行動,憤怒與痛苦的血紅,撒潑在窗明几淨的藥廠辦公室;對照著那染成一片血色的塞納河,電影中少見的大遠景,漫淹,如低鳴怒吼受傷的獸,蟄伏,可精神不死。隨著來年同志驕傲日遊行的到來,西恩和戀人納丹之間的愛苗滋生,但病毒也隨時間增長,西恩的身體已不如以往,鏡頭的近距離凝視,每一處毛髮皮膚、身形與性情的轉變,皆暗示著愛滋病毒的蔓延,T4 細胞感染的顯微畫面,即使走向死亡,也要走得尊嚴而絕美。

《BPM》最令人驚艷的,乃是對於愛滋、病痛、死亡、肉身——無論是活體/屍體的處理。西恩手掌撫過後腦勺,從髮根翻起的頭髮,頸項上皮膚微微的凸粒;做愛時毛細孔因興奮而微微擴張,歡愉的體液,在胸膛、肚腹的曲線上流淌。電影末段保留了足夠的篇幅,呈現生命走向終點、人們面對生命終點,以及終點之後的樣子。Act Up 的戰友們聚在西恩家中,幫助他的母親料理後事,陪伴她一起緬懷他;並且與他一同執行了最後一場 Act Up 行動。即使死亡,西恩依然無所畏懼、奮不顧身,在快節奏的音樂響起時,為他所信念的真理,飛撲向前!


BPM 不僅是心律的單位,也是舞廳裡的狂歡,更是生命的節奏。(傳影互動)
1990 年代愛滋病席捲全球,巴黎社運團體 Act Up 上街呼籲社會面對愛滋疫情。(傳影互動)
面對社會對於愛滋病的污名,Act Up 選擇在同志驕傲遊行中以熱鬧歡騰回應。(傳影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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