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台灣味?

亂世之下,創作認同焦慮一直是我近年的課題。面對好萊塢、面對韓國、面對日本與中國,我們是誰?我們的音樂又是什麼?是客語?原民?還是南北管?而身為一個從小被灌輸西洋文化才是「現代文化」的台灣人,這些東西我又能學得幾分?

上週接受一個在倫敦攻讀電影配樂研究博士的台灣年輕人訪談,她同時也是一位非常優秀的配樂創作者,這幾年跟我有多次合作,除了獨樹一格的管弦語法,她私下也是獨立樂團的電吉他手。她說希望可以向外國人介紹屬於我們的電影與聲音,並期許能為島上的創作記錄下時代軌跡,因此定下了這個畢業論文主題——「當代台灣電影配樂」。

雖然很榮幸自己名列訪談名單,但整個過程還真是嚇死我了!因為我沒想到,她對我從 2011 年《翻滾吧!阿信》開始至今每部配樂作品都如數家珍,並且似乎還做了非常深的功課,從配器、和聲、主題、手法、各個面向切入,針對每部片詢問我的設計與巧思,或是歸納出某種我擅長的招數等。我整個人像是衣服被扒光,無所遁形。譬如她注意到我的配樂節奏元素時常出現 Rock 或 Swing 的型態、很喜歡寫某種大提琴的內聲部線條、或是常出現的幾種和聲進行⋯⋯等。短短一小時的訪談過程中,我彷彿靈魂出竅,與她一起剖析著王希文的音樂。事後回想,才頓悟這些自己早已「內化」的習性,原有跡可循。

電影《翻滾吧!阿信》劇照

無論是小時候聽爸爸放的西洋老歌、國中熱愛的日系舞曲與動漫音樂、高中奉為圭臬的搖滾與藍調 、大學開始接觸的指彈和爵士樂、一直到 24 歲那年開始接觸的好萊塢與百老匯,The Beatles、ABBA、小室哲哉、 綠洲、Mr.Big、Radiohead、Nirvana、B.B.King、Pat Metheny、John Mayer、Thomas Newman、Cole Porter、Jason Robert Brown、Stephen Sondheim⋯⋯這些音樂家的養分與刺激早已隨著時間篩選深深烙印在我心靈。或許創作每個音符時當下的選擇都是直覺,但若以理性分析,每個我曾經編寫出來的樂句,似乎真的都能連結到某個遙遠的聽覺記憶。每次看國外樂團介紹都會提到曾經影響他們的樂團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你得聽了這個團再去聽那些曾經影響過他們的團,一層一層往上聽,才會聽出時代的脈絡與軌跡,也才會聽出他們獨一無二的靈魂與意志。

而以哲學的角度來看,曲風與元素終究也只是形式與符號,身為一個創作者,所有的生命經驗與過程才是你的養分與素材。只要你誠實,無須定義不用分類,忠於本心,你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身為一個從小被灌輸西洋文化才是現代文化的台灣人,我想我創作的,就是我的電影配樂,也是台灣的電影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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