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越過人生門檻,掌握方向繼續前行

大雨滂沱,機車駛於巷弄中,少年阿和與菜頭下車走入店鋪,一刀揮下,一隻斷掌掉入正沸騰的火鍋湯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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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演菜頭的劉冠廷,憑本片獲得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甲上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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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演菜頭的劉冠廷(右),憑本片獲得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甲上娛樂)

一場意外,打破了無數家庭原本規律的生活節奏,總以為抓緊人生方向盤,便能安穩過活的父親,不得不面對處理小兒子阿和的牢獄官司;反而他寄與厚望的大兒子阿豪,卻選擇一聲不吭地「缺席」於家中。死亡,是一種無聲的反抗,來掙脫這名為「家庭」的緊箍束縛?又或唯有失去後的重生,才能讓藏在彼此心中的陰影撥雲見日?這是鍾孟宏第五部劇情長片《陽光普照》的開端,他通過生與死、罪與罰,揭開那從未被正視卻埋藏許久的家庭瘡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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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普照》為鍾孟宏的第五部劇情常片,故事以一個家庭為核心展開。(甲上娛樂)

以生命的消逝作為破口,回顧鍾孟宏的作品脈絡,這母題便早在其中顯見。於首部紀錄片《醫生》中,在美執業的溫醫生,面對年僅 13 歲的兒子溫昱和因對死亡感到好奇,不幸「自殺」而亡;《停車》裡的陳莫化身為小馬,成為另一個家庭的希望寄託;《第四張畫》則開門見山揭示男孩父親的離去,讓他帶著童貞的疑惑,去適應一個該為家,卻對他極為陌生的家庭;《失魂》反用一個被占領、被寄生的軀殼,讓靈魂的抽離變相取代了「死亡」。而在《陽光普照》裡,鍾孟宏直接將生死議題放諸於家庭的崩解與重組,利用重複情節的對比,如 20 萬的救濟幫助、阿和與菜頭各自出獄後的景況,及阿豪與菜頭的「突然消失」,似乎讓生命衍生為一種循環的相扣。當所有事情並不是一觸即發,而是隨著陰影的擴大,任何小事都將作為壓垮生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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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建和在片中飾演小兒子阿和,陰錯陽差下進了少年輔育院。(甲上娛樂)

不只是生與死的探討,鍾孟宏一直以來在他的作品中更多關心的是「父與子」的親屬關係,這也無疑成為《陽光普照》的故事核心。不論是從英文片名的一個太陽(A Sun),雙關一個兒子(A Son),對應著父親始終不願意承認阿和為他的兒子,又或最後真的只剩下一個兒子。對於兒子的雙重性,從《醫生》裡利用醫治秘魯家庭的小孩,反身回望對自身家庭的疏於理解;《第四張畫》中讓男孩面對陌生的「父親」,懷著對哥哥消失的疑問;或如《失魂》,即便是有著血緣關係,外表也是兒子的容貌,但父子之間真的知曉對方心裡所想嗎?《一路順風》則直接將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擺置同一空間,進行一段互相理解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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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普照》為鍾孟宏的第五部劇情常片,故事以一個家庭為核心展開。(甲上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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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建和在片中飾演小兒子阿和,陰錯陽差下進了少年輔育院。(甲上娛樂)

從始至終,鍾孟宏都圍繞在同一命題,也就是「我們,認識彼此嗎?」這樣的疑問作為他作品的主題脈絡,通過角色間的疏離,建構出一段屬於家庭內部的距離。雖「他們」看似是住在一起的親密家人,卻也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只因外表有著如糖衣的「家庭」空殼,裡頭卻藏著疏於關心且不被正視的冷漠,而「家人」也只成為了一個虛無的標籤。如同《失魂》的台詞:「有時候你看到的,並不是你所真正看到的。」來自《陽光普照》中的陰影,不只是最後阿豪投射在牆上的巨大黑影,而是看似陽光的背後,每個家庭成員其實都在隱忍,祕密的隱藏、壓力的積累,卻從未發現維持家庭運轉的齒輪螺絲,早已生鏽不堪、無力轉動。

當父親總把「把握時間、掌握方向」為教條,對他而言,這或許是從他父輩年代所傳承下來的生活信念,甚至從家中的綠皮沙發、陳舊的液晶電視等物件,都能看出他從艱辛中一路走來的勤儉性格,努力賺錢、恪守本分,只想留給家庭最好的生活。而這樣的舊觀念並非是種原罪,但置於現代,對年輕世代卻像是一句空話。望子成龍的升學成材壓力,映照出隱隱存在於家庭內的父權陰影;陰影的涵蓋,卻不止於父與子的兩代關係,而是一種世代相承的傳統延續。《陽光普照》所做到的,是其超脫水平的家庭側寫,反而拉出一條縱向時間性的延續,不只是傳統與現代的價值碰撞,而是當事件發生、生命逝去,篤信傳統觀念的父親,也開始對昔日的信念,產生了動搖與懷疑。

「昱和,兩字取其和煦陽光的意思,」《醫生》裡的溫醫生聊起為兒子取名的緣由時說道。從昱和到阿和,十多年的家庭傷痛又是否能真正「癒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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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普照》為鍾孟宏的第五部劇情常片,故事以一個家庭為核心展開。(甲上娛樂)

《陽光普照》根本的重心不單只在一個家庭的和解或救贖,並不是填補了陰影,一切都將煙消雲散、從未發生。對《陽光普照》而言,最核心是那未能於片中呈現的「之後」,未來父親是否要面對刑罰?他的「離席」又會否導致家庭的另一道傷痕?這也是鍾孟宏想表達的雙面性,即使山頂上的陽光隨著父親的真相坦白灑落,但表面上的太陽真的和煦嗎?希望又真的在雲背後嗎?如同影像中,鍾孟宏總會置入許多車子在公路上駛行的畫面,似乎也暗示著,「掌握方向」必然是開車最基本的第一步驟,但要如何緊抓著腳踏車的龍頭,在搖擺之中渡過難關?當天晴之後,越過這一道人生門檻,剩下的時光,依然要靠自己的雙手把握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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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普照》為鍾孟宏的第五部劇情常片,故事以一個家庭為核心展開。(甲上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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