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青年有嘻哈,克林姆宮心惶惶

不過幾年內,饒舌音樂隨著網際網路與線上串流平台在俄羅斯崛起,吸引了一票死忠樂迷,而樂手們對俄羅斯政府的批判態度,也引來當局的關注


俄羅斯‧特維爾——一個週五夜晚,饒舌歌手 Big Baby Tape 衝上這座鄰近莫斯科的古老小鎮一間俱樂部的舞台,開始為期 32 天的巡迴表演。

場下的觀眾大多是青少年,隨著鏗鏘有力的重貝斯樂音響起,他們狂熱地大喊他的名字,此起彼落地跳了起來。

不過才一年多前,Big Baby Tape 的名號還僅在饒舌樂迷間流傳。2018 年 11 月,他發行了首張專輯《Dragonborn》並發布在社群網路和串流平台上。該專輯在俄羅斯廣播上僅能以有限方式播出,且不能在電視上播送 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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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舌歌手 Big Baby Tape 於莫斯科。(Sergey Ponomarev / The New York Times)

然而,該專輯仍在三天內衝破百萬銷量。《Dragonborn》專輯中的曲目在 VK(俄羅斯主要的社群網站與串流平台)上的播放量超過三億次,且在 Apple Music 排行榜上蟬聯數月。這位星途不被看好的饒舌歌手,一夕間成了紅人。本名葉戈爾‧雷基廷(Yegor Rakitin)的他,現在為了不被認出來,總在公眾場合戴上大大的墨鏡。

「我沒在宣傳上花一毛錢,」Big Baby Tape 說,他出生於 1999 年普丁成為俄羅斯總統的五天後。「現在,你可以從線上串流賺到很多錢,」他補充道。

不過短短幾年前,流行樂壇仍受到效忠克林姆宮的文化官員們嚴格把關,當時 Big Baby Tape 的崛起根本不可能在俄羅斯出現。資深音樂製作人扮演守門人,確保電視、廣播電台上播送的內容不會惹事生非。少了廣播和電視的曝光,演藝人員也就無法在大型演唱會場地演出。

但,就像其他地方一樣,網際網路成為俄羅斯年輕人接觸樂壇的主力管道,進而改變了產業動能。2019年,俄國最大串流平台之一 Yandex Music 付費訂戶達到 170 萬人,跟前一年比翻了幾乎兩倍。加上未付費的用戶,該平台每月使用次數約有兩千萬次。

在這類管道的推波助瀾下,熱情的饒舌文化開始在俄國政府及其偏好的美學與價值之外蓬勃發展。新的明星開始出現,探索次音樂類別並打破禁忌。

「饒舌歌手不會為了上電視而折腰,也就是拿掉歌詞中所有與藥物、髒話、性有關的蛛絲馬跡,」現年 40 歲的安德烈‧尼奇丁(Andrei Nikitin)說道,他是長年關注饒舌音樂的俄羅斯音樂網站 The Flow 的編輯。

多項民調顯示,24 歲以下的俄羅斯年輕人正從最支持普丁政府的群體,轉為愈發批判的一方;與此同時,饒舌音樂已經開始俘獲俄羅斯年輕人的心。

克林姆宮似乎相當憂慮。在 2018 年,有數十場演唱會被取消;同年 11 月,本名狄米崔‧庫茲涅佐夫(Dmitry Kuznetsov)的饒舌歌手 Husky 在他的一場演出被取消後,試圖站上車頂來段即興表演,而被克拉斯諾達爾市警方拘留。

翌月,普丁召集了一個委員會,讓其就文化事務向他提供建議;他也下令行政單位開發一個計畫,以推動補助、在全國開設音樂工作室的方式,增強政府在流行音樂中所扮演角色。政府表示,將採取措施過濾網路上的不當內容,但至今仍未找到有效技術解決此一問題。

「嘻哈帶來的影響巨大,」34 歲、本名麥倫‧費奧多羅夫(Miron Fyodorov)的饒舌歌手 Oxxxymiron 說,他是俄羅斯獨立嘻哈音樂先驅。「透過音樂、視覺藝術、電影、舞蹈、穿衣風格和許多其他元素,嘻哈的核心價值已在俄羅斯當代文化中散播開來,」他補充道。

「俄羅斯年輕人更有世界觀,他們更能與當前西方和全球潮流產生共鳴,更能接受其他種族和其他傳統,對大西洋彼岸的社會政治議題也更有意識,」Oxxxymiron 說道。「這將不可避免地改變這代人對自身、社會和這個世界的感受。」

甚至是到了 2000 年代,饒舌在俄羅斯仍是一個小眾的音樂類型。像 Kasta 和 CENTR 等嘻哈團體曾在這個偌大的國家巡迴,卻都從未打進主流市場。媒體報導也習於將俄羅斯饒舌評為粗野,轉而關注在莫斯科及聖彼得堡外幾乎沒人聽的獨立音樂。

2015 年,在幾張突破窠臼的專輯,包括 Oxxxymiron 和哈薩克饒舌歌手 Skryptonite 的唱片問世之後,這一切出現了轉折。大約同個時間,饒舌歌手 Boulevard Depo 成立組織 YungRussia,並開始在俄羅斯巡迴。其中幾位成員,包括 GONE.Fludd 和 Pharaoh,後來都成為巨星。2017 年,Oxxxymiron 等三位饒舌歌手分別在莫斯科奧林匹克體育館(Olimpiysky Stadium)開個唱,支持者塞滿了這座俄羅斯最大室內場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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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 2 月 1 日,俄羅斯克拉斯諾達爾,Gone.Fludd 的演唱會。(Sergey Ponomarev /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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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ne.Fludd 演唱會上的樂迷。(Sergey Ponomarev / The New York Times)

儘管多數饒舌歌手會避免在歌詞中寫出直接的政治宣言,但他們處理的議題,和政府支持的諸多文化作品所頌揚的輝煌歷史相去甚遠。

俄羅斯電影和電視上時常播送的兩項主題,二戰紀念儀式或蘇聯代表團在運動賽事取得勝利,都與年輕人的日常生活幾無關聯。但譬如 Skryptonite 的歌,就提供了一個機會,瞥進後蘇聯時代都市生活中那晦暗又浸滿酒精的現實。Oxxxymiron 的概念性專輯《Gorgorod》則講述一個多層次的故事,描繪著虛構城市裡,一名野心勃勃的作家與渴望權力的市長間的緊張關係。

而在針對烏克蘭事務與西方國家起了衝突後,俄國漸趨孤立,此時俄國饒舌歌手的目光卻向外看去,從外國文化汲取並借用靈感。

例如 Big Baby Tape 用他荒誕的俄羅斯說唱風格,混合他從電動遊戲中學來的美國俚語,再加上大量髒話。而以其粗暴、打破禁忌的曲調聞名的饒舌歌手 Face,則是受到美國 SoundCloud Rap 運動(註)的啟發。

2017 年,新西伯利亞、歐姆斯克和彼爾姆的市政單位紛紛取消 Face 的演唱會,並將之歸咎於來自當地反毒組織的壓力。而在南方小鎮別爾哥羅德,籌辦者則要求 Face 在演唱會開演前演唱俄羅斯國歌。他拒絕,整場表演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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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舌歌手 Face 於莫斯科。(Sergey Ponomarev / The New York Times)

在那之後,Face 説他「決定做一張充滿力量的龐克專輯,這張專輯會像 N.W.A.或全民公敵組合(Public Enemy)一樣,摧毀整個政府。」隔年 9 月,他發行專輯《Ways Are Mysterious》,滿載著對當今俄羅斯的強硬批判,他唱道:「言論自由在這已被判無期徒刑,這就是俄羅斯。」

這張專輯讓 Face 這位從小在工業市鎮烏法(Ufa)長大的饒舌歌手,成為了反對派運動分子和獨立記者的寵兒,但這也讓他許多年輕的粉絲們感到困惑,他們更習慣於他早期的粗俗龐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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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 4 月 21 日,Face 在莫斯科一間俱樂部表演。(Sergey Ponomarev / The New York Times)

網路所帶來衝擊及隨之興起的饒舌風潮影響相當深刻,連較老派、主流文化的擁護者也開始注意到了。

極具影響力的俄羅斯音樂製作人伊格‧ I ‧馬克維延科(Igor I. Matvienko)便表示,「這個產業已經徹底改變了,」而此一改變是不可逆轉的。馬克維延科是普丁關係緊密的盟友,先前曾呼籲禁止饒舌音樂。

但他說,事情也有好的一面。「有生以來第一次,我發現俄羅斯年輕人開始聽俄羅斯音樂了,這讓我喜出望外,」馬克維延科表示。

「你如果去主教池塘(Patriarch’s Ponds),你會聽到俄文歌從行經的車輛中大聲播出來。」他説的是莫斯科中部最富裕的區域之一。

「或許那些歌在意識形態上不是太好,」他補充道,「但他們會是俄文歌。」


註:以低成本設備製作出的 Lo-fi(低保真)饒舌音樂,夾帶著其未經打磨、不加修飾的原始能量,透過 Soundcloud 作為平台蓬勃發展。2017 年,《紐時》樂評人 Jon Caramanica 更指出,「在過去一年裡,SoundCloud Rap 已經成為嘻哈音樂中最重要、最顛覆的新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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