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導演兒子給剪接師父親的抒情獻禮

在 2013 年第 50 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獎項首次給了新加坡導演陳哲藝的《爸媽不在家》,某個程度上提醒著觀眾:華語電影的視野不僅只在中、港、台和美加華埠,東南亞的華人社群亦有影像創作者新銳輩出。2016 年,獲得最佳劇情片的《八月》,也是張大磊的第一部電影,而這也是第一次我們將視野放在了中國的內蒙古。

在華語語系文學與電影的論述環境中,強調台灣、香港與東南亞華語社群的互動,其實在近年幾乎已經成為某種顯學,而這樣的互動,也某程度上回應了中國為首的大片製作,並不盡然是電影生產方式的唯一答案。我前一陣子去聽了《視覺與認同》一書作者史書美來台演講,該書在海內外引發廣泛議論,她說:「華語語系若是要放在中國來談,我會關注中國邊疆少數民族的文學與電影」。

然而,過往呈現中國邊疆生活與少數民族的電影,卻少在金馬獎最佳影片獎項上掄元,即便如 2000 年後呈現新疆農民的《一個勺子》、呈現西藏族人的《塔洛》皆曾經入圍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提名,但都未曾聲譽崇隆地進入觀眾視野,所以此次《八月》獲得大獎,在中國邊疆電影的意義上,有點意思。

不過從《八月》來看,張大磊拍攝內蒙古人日常生活的光景內裡,還是以漢人社群為主,而且在電影語言上,我們時常可以對應到台灣新電影早期的童年視角,還有那些屬於青春歲月在撞球檯邊的輕狂,或是總在路上的無奈,但《八月》究竟有多少超越出這種日常家庭生活的格局,而有導演自己在故事與表達上的特色,這就變成看這部電影時的觀察重點了。

我們或多或少可以從《八月》中,辨認出侯孝賢導演那種氣韻悠長的鄰里場景,還有以孩童、青少年與大人共享某段充滿回憶的長假,換言之張大磊雖然是在俄羅斯學拍電影,但他對台灣新電影的風格與題材,顯見並不陌生。不過話說所謂的家庭題材,並非台灣新電影所獨有,只是浪潮在前,有那過段觀影經驗的觀眾總會指認和比較。甚至有更多影評將他的這部片往塔可夫斯基、賈樟柯等導演作品去對照,那麼我們便要問,《八月》是在什麼意義上,告別了電影經典,並呈現了特別屬於他那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社會中有的生命情態?

記得當電影主人公的父親,因為內蒙古電影製片廠 1994 年隨著國家針對公營單位進行民營化的決策而被迫下崗,同事們準備各奔西東前聚在一起喝酒吃飯,說著普通話的他們,卻在酒酣耳熱、愁思升起的最抒情時刻,他們紛紛唱起了同一首的內蒙古歌手騰格爾的蒙族歌曲〈母親〉。在這個少數族群在中國面臨離鄉背井時用母語歌唱抒發的時候,在理論上是史書美論敵的王德威,他曾說作為離散論述的抒情傳統,這時候便與史書美華語語系的反離散概念,在這裡得到了深刻的交會與平衡。《八月》是身為導演也身為兒子的張大磊,具有自傳性地獻給同樣從該電影製片廠下崗的資深剪輯師父親張建華,還有那些被迫離散到外地打工的父執輩們。名叫《八月》的本片,在台灣別有父親節的意涵,片尾張大磊也用字卡寫道:「謹以此片獻給我們的父輩」。每個人,都有他被迫離散的時刻,而用自己最熟悉的語言來抒情,便是唯一且是最為基本的尊嚴。

《八月》出色的音樂使用,可見導演對音樂的要求以及敏感度。(前景娛樂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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