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藝穗節《磨牙》:偶與人深層的焦慮夢境

夜晚深層睡眠中,人對身體的掌控不如白日,極端的例子如夢遊,較常見的則為囈語、打呼、磨牙等。睡眠中的身體反應醒時的焦慮、秘密的慾望和不曾進入意識表層的精神活動,當醒來下顎酸痛、咬合不利時,真像是那副牙齒在睡眠時背叛了你、跑去哪裡嬉戲了呢。

《磨牙》這齣結合偶、物件與演員的小戲以黑色幽默的方式呈現了一種對軀體的不信任或無力控制,彷彿一個精神官能病患之夢。操偶師與偶共同在台上組成一個整體,而其身體部位又分別由另兩位演員組裝而成。偶頭有著粗糙的五官與皮膚表面,它既是有生命的又是死物,從動到不動,演員們在像是百寶箱一般的紙箱舞台後使角色活過來。

從一開始,觀眾即對眼前的角色同時具有分裂卻完整的印象,看似矛盾,卻也十分接近我們每個人在世界中的狀態。在黑暗中、入睡前,思緒被無用之事佔滿;在冥想和沈思裡,人們意識到自己從未知悉的自我面向,不過在大部份的時間,為了應付白日提供給我們的、諸多與行動相關的任務,我們必須將自己組裝起來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使身體各部位一齊為某目標行動,就像劇中的偶一般,命令疲憊的雙手繼續檢查信件、蓋章的重複動作。

但這種整體性在夢的國度裡卻被撼動。藉由瞌睡,夢與醒的分界模糊,於是意識與潛意識的世界也逐漸融合。跳脫意識的控制,身體部位開始不聽使喚,使人頭疼的那副牙齒不時咀嚼、提醒著焦慮,雙手違抗命令惡意出走,這麼一來白日的工作無法繼續了,夢的工作卻開始了。在夢中,思想、言語、慾望、命令被化作幻象,角色一再以稽查員的身份要將一切回歸正軌,但只引起更多的混亂。如同夢的影像一般,角色的身體也成為不完整的斷片,但這是在這種不完整中,無法言說的象徵與氛圍始被表演呈現出來。

藉由有形的肢體分裂,戲劇中呈現的影像真切地表現了人與自己無形焦慮是如何共處。對身體、身分的不信任和在強迫症中身不由己的感受與「偶」的概念不謀而合。這種類比或創作概念也曾在許多電影中出現,例如查理‧考夫曼(Charlie Kaufman)19991年的編劇作品《變腦》(Being John Malkovich)。片中人物發現一條秘密通道,只要進入就可以短暫成為明星約翰‧馬可維奇。製偶師本著其操偶能力,竟然能長期附身、並控制馬可維奇的身體。最後,他居住在馬可維奇的軀殼,卻操控自身形象的偶與世人見面,這時偶才是他的「真身」,看似操偶的馬可維奇才是真正的偶。

《磨牙》劇中的操控與扮演則在演員與偶之間。沒有作為角色頭部的偶,角色無法出現,沒有演員角色卻無法分裂,也就沒有故事可說了,在此處表演的邏輯也同樣指向故事的核心,即一個人內部包含的複雜元素。在這齣小戲裡,觀眾不會看見有形的焦慮來源,但意象的出現使得觀者心中浮現相應聯想。日復一日的重複工作、自身身體器官的背叛與罷工等,都使這其異空間中的幻夢在現實中找到各式各樣的落腳之處。《磨牙》呈現的焦慮夢境是藏在潛意識中的恐懼,也是能夠被大多數人同理的、在白日裡累積的壓力。以磨牙症狀作為發想,並透過物件與光影、偶與人的互動,這種焦慮在劇中得到十分有趣的展現。

《磨牙》透過偶、物件與演員,呈現對軀體的不信任或無力控制。(《磨牙》劇組提供)
《磨牙》透過偶、物件與演員,呈現對軀體的不信任或無力控制。(《磨牙》劇組提供)
《磨牙》透過偶、物件與演員,呈現對軀體的不信任或無力控制。(《磨牙》劇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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