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並不會真的退休,他們也是——《知覺的礁岩》阿飛西雅專訪

會萌生採訪阿飛西雅的念頭,主要是幾個月前得知他們即將發行五年來的全新專輯《知覺的礁岩》;算一算上次觀賞他們的演出(2013 年的野台),也是將近四年前的事了。我好奇這段期間,團員們都在做什麼?畢竟五年的時間不算短,整個台灣(甚至全球)的音樂、演出生態,都發生了一些明顯的變化。而最大的變化,莫過於串流音樂服務的崛起了。

《知覺的礁岩》專輯內頁在歌曲〈退休偵探〉的介紹文字上寫著:「偵探不會真的退休,退休只是外在狀態,只要認知自己是偵探,還是會出門尋找線索,破案,像一個真正的偵探那樣。」突然覺得,整個創作的過程就像偵探辦案一樣。即使阿飛西雅有五年未曾發片(感覺像是退休了),可實際上他們仍不斷地從生活中挖掘線索(靈感),而發片的結果就像「破案」,終於了結了這五年來不斷湧現的案情脈絡。也難怪〈退休偵探〉曲調聽來是如此詼諧。

一對還未被蘇迪勒颱風吹歪的郵筒,是妮波寺(Nipples)樂團 2002 年的專輯《詹姆仕的秋天 James’  Autumn》的封面,也是我對阿飛西雅前身的最初印象。那張專輯的精神層面是受到了音速青春(Sonic Youth)的啟蒙,音樂上卻很「台北」(或者台灣)。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彼時聽見妮波寺,一解我無緣觀賞音速青春之苦。在那個世紀之分,絕大多數的樂迷仍對於後搖滾、噪音、數學搖滾相對懞懂的年代,妮波寺好像已經從偵探劇情裡覓得了一些蛛絲馬跡;他們樂於出門、挖掘,十足的行動派。

妮波寺在 2005 年推出第二張專輯《Sorry》後解散,隔年馬上變成了阿飛西雅;過程饒富戲劇性,卻也預告了一趟全新的音樂旅程。名義上阿飛西雅被歸類於「後搖滾」(於是我特別想知道他們對於音樂標籤的想法);但當你聽見電影《夏天的尾巴》的配樂時,又會懷疑音速青春跑去了哪裡?直到 2008 年才推出第一張專輯《失語的鱷魚社會》,專輯標題正好說明了團名(取自英文「aphasia」)的來歷。《失語的鱷魚社會》雖被解釋作「失語症」或「沒有語言」,可沒有或失去恰恰說明了「音樂」這門自由穿越的語言藝術。

五年前的第二張專輯《提去買藥仔》、四年前的野台開唱之後,我不敢去問阿飛西雅是不是退休或解散了?特別是某種音樂類型被過度使用、新團輩出速度比 4G 還快、聆聽音樂的習性也從實體唱片轉向串流服務的今天,如果還有人會願意將百分之百的經費花在製作出母帶,或提升錄音品質上,除了癡人說夢,就只剩下阿飛西雅了。貝斯手 KK 說:「我覺得音樂如果沒有被聽到,做得再好也等於沒做。」這正好說明了今天大家聆聽音樂的習慣:你以為你聽到了阿飛西雅(或某些音樂),事後你可能卻連團名、歌名都記不起來。

儘管如此,阿飛西雅還是很「用力」地製作了《知覺的礁岩》。從饒富「序曲」概念的〈雪野的雪〉,一股蓄勢待發的能量,彷彿背負了這五年、過去十年,甚至未來五年都難以預期的音樂光景。我上次有這種感覺,是聽見Sigur Rós專輯《Ágætis byrjun》的時候。蟄伏在〈雪野的雪〉的醞釀下的〈河堤〉,我直接聯想到電影《敦克爾克大行動》。粗暴的吉他刷扣像筆直從空中拋落於長堤的炸彈,暢快地於地平線勾起一大片煙硝。

〈地球〉在銅管樂器與提琴的烘襯下,留有一種樂觀的天性;而〈恰恰恰〉不僅僅是一派樂天,還充分地展示了阿飛西雅的「本土味」。我們可以在聆聽前先來猜猜〈幻想的迷霧〉這首英譯〈Core〉的歌曲,到底是迷幻,還是 Core?當我聽見 Pizzicato 恣意地穿越於緩拍吉他與陌生的電子聲響之間,我憶起了那天在山舞台觀賞阿飛西雅,被驕陽折騰得有多麼暈眩。〈無用的〉聽起來很像 Stereolab 或 Saint Etienne,這得歸功 Bassline 的活躍性。而〈戰備跑道〉不僅延續了〈戰車〉與〈沒有夢的國度〉,也是《知覺的礁岩》專輯裡最像是赤腳踩在海邊的礁岩上,會痛,有感的「戲劇」性歌曲,透過變奏與多重樂器的鋪陳,讓人聽得揮汗淋漓。

《知覺的礁岩》發片前的「神秘場」演出時,站在人群裡的我,在空氣中感受到一股久違的青春氣息。看著舞台下那些稚嫩、甚至未沾世故的臉孔,如我始終深信不移的,音樂會以它獨特的方式席捲一代又一代。在你還沒有決定退休以前,不管你躲起來辦案多久,人們不會輕易遺忘。「偵探不會真的退休,退休只是外在狀態,只要認知自己是偵探⋯⋯」


interview with 阿飛西雅

貝斯手:KK(K)

吉他手:小花(花)

鼓手:Yonker(Y)

吉他手:維尼(維)

請談談 1997 這個年份,也就是 20 年前;對你們有什麼樣的意義?《新聞週刊》(Newsweek)曾以音樂的啟蒙年來形容 90 年代,你們如何看待那個年代?

K:香港回歸的年代,台灣社會轉變的起點。

花:大概就是所謂英倫搖滾 Radiohead 和 The Verve 還有 Blur〈Song2〉最紅的時代,對了還有 Natalie Imbruglia。

Y:97 年我應該是國中吧!對我來說那個時候的意義應該就是,我國中還沒畢業時開始接觸到「樂團」,根本就不會彈吉他就拿著吉他跟幾個人在學校的走廊上表演,大概演了 50 秒就被趕走了。

維:90 年代很可能是人類最後一個認真聽音樂的十年。

音速青春、no wave 這些音樂對你們產生的影響,是屬於對那個年代的緬懷?還是一種演繹技巧、風格上的傳承?

K:音速青春影響我聽音樂的方式,這種影響發揮在創作上,是當下對彈奏方式做出「 可以」或「不可以」的決定,但若說這是種「傳承」,可能很勉強。畢竟台灣與紐約差很大,1980 年代我也才出生,嚴格來說我們和 Sonic Youth 是不同時空的。

花:那是一種「啊我就是想要做這樣的音樂」的感覺。

維:曾經近距離跟 Thurston Moore 本人相處過,他是一個擁有孩童般好奇心的紳 士,雖然身材高大,但與人交談都會彎下身子用心聆聽,這是我想要成為的人。

請談談你們初次登台演出的感想與情況?台下的觀眾反應如何?有如你們所預期的嗎?

K:我個人的第一次登台表演不是跟阿飛西雅,觀眾的反應是什麼我不記得,我很確定第一次演出的時候觀眾讓我很驚嚇,那時候是沒辦法真正意義地預期觀眾該有哪些反應。

花:我已經忘了第一次。

Y:是說阿飛西雅的初次登台嗎?初次登台是 The wall 的 Free hugs 酒吧開幕,其實不太記得,那一場我比較記得的是我們有表演 Nipples 的白浪滔滔。我比較記得的是我高一的時候初登場,地點是在光武技術學院,台下大概二個人,其中一個是貝斯手的媽媽,表演完還是覺得自己很猛,好像台下 1000 人一樣,那時候很單純、很開心!

維:舞台上光總是太強,看不到觀眾。

目前觀賞過印象最深刻的樂團演出是?原因?

K:SWANS2015 在台北的演出。我覺得他們很嚴重。

Y:1999 年高雄澄清湖的獨立樂團跨年晚會中的 kook, 某一年應該也是 1998 到 2000 年春天吶喊的 Triple Six 666。原因就是很帥!

維:Bon Iver 的演出,燈光、音場、投影,無懈可擊。

對於「宅錄」的看法?你們錄音的選擇是什麼?如:錄音室(師)名氣、錄音室環境、工作默契、製作預算等

K:我覺得只有彈給自己聽的東西才適合宅錄,如果作品是給聽眾聽的,最好是錄音、混音、後製都有不同的錄音師,或者找想法不同的製作人一起來玩。我們的這張專輯是在小花的錄音室錄,錄之前他發下豪語說要在 NOIZ 錄出生涯代表作,難怪我們會錄這麼久。

花:錄音是將音樂概念變成現實的過程,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如果宅錄可以解決問題,那宅錄本身就沒有問題。相同地,如果宅錄解決不了問題,反而製造了更多問題,那就應該考慮找更專業的錄音室和錄音師配合。關於錄音師的「名氣」等等,如果是要講「名氣」那就是一種心理作用,當然名人達人一定有某一種價值,但是這樣的價值也要建立在對自己的音樂有充分的理解之上,才有意義。

Y:如果對於一個樂團或者是個人「宅錄」就已經是他們想要的品質,那也沒有辦法!畢竟現在錄音那麼方便,什麼東西都是數位化,有接觸過一些年輕的樂團,他們已經沒有辦法聽類比,他們比較喜歡數位的聲音。我覺得比較遺憾吧!甚至是連鼓都喜歡聽數位鼓,進去錄音室錄音可能你自己的耳朵會不太習慣,但是那才是最真實的聲音!

維:我個人是不宅錄的,因為我並沒鑽研太多的錄音技巧,因此交給專業人士處理比較好。

一張專輯的製作預算通常會如何分配?(如:錄音 40%、混音 mastering 30%、封面設計 10%)

K:專輯的製作費百分之百都是為了做出母帶。

花:因為我們做唱片很久了通常我們還是會有底,但是也不一定,總之不能讓自己爆預算!

你們如何看待所謂樂評與音樂標籤、音樂分眾市場?

K:我覺得音樂如果沒有被聽到,做得再好也等於沒做。但是要讓人聽到創作,大部份的人靠的是「聽人家講」。樂評、音樂分類、標籤、樂迷都是能夠透過談論,創造音樂「可聽性」的外部因素。像最近在一圈圈的同溫層引發兩極評價的電影《台北物語》,其實就是這樣的現象。作為創作者,一開始難免還是會對樂評比較敏感,會希望被解讀的方式與自己的創作意圖是貼近的。但經過了這些年,現在越來越能站在聽眾的立場,對樂評也就不會再有過高的期待。

花:我們通常對於樂評與音樂標籤音樂分眾市場沒有什麼感覺,這是另外一個領域。這個領域要怎麼發展我覺得是一直在變動的,所以就不會去想這個。

維:讓台灣的搖滾樂自然、自由發展是最重要的事情;在這天來臨前,上述三件事情對我來說都不重要!

根據經驗,你們覺得目前的現場演出場地與設施,急需改進的地方是?

K:我覺得買飲料若能方便一點就完美。

花:我覺得沒有什麼問題!

維:有些場地出入不方便,對於搬運樂器來說非常消耗體力!

數位音樂、串流服務盛行,你們繼續發行實體唱片的原因?

K:Money。

花:為了收入!

維:有重量的音樂,需要有重量的載體。

如果可以進行跨界(或跨時空)合作,你們最想合作的對象?原因?

K:楚浮,想幫他配樂,也想他幫我們拍支 MV,應該有很有距離但也有共鳴。但同台就不用了,他這人想法多,話應該也蠻多的,不想在台上跟他搶麥克風。

花:沒有想過。

Y:超脫吧!我已經幻想自己是 Dave 將近 20 年了。

維:鄭南榕;我要拿吉他幫他砸國民黨!

為什麼過了五年才發行新專輯?這期間是否有曾經萌生解散的念頭?

K:五年不知道是長還是短。沒有想要解散。

花:三年也是時間五年也是時間,而這張專輯就在這個時間生出來了,這並不是預設好的。沒有要解散的念頭。

維:從未想過!

新專輯《知覺的礁岩》的核心意涵是什麼?能否具體解釋?

K:價值,價值是變動的,也隨時間累積。個體內在的哲學、精神改變,或者接受外在刺激的感知,像海岸線一樣深不可測。

花:這很難具體解釋,最主要是在講「知覺」這件事,但是有點難以理解,所以使用了「礁岩」這個具體的物體來讓大家比較容易了解,想像赤腳踩在礁岩上面,然後你知道踩在礁岩上面了,那就是知覺。

維:讓聽眾體會生活中無所不在的摩擦力!

新專輯《知覺的礁岩》加入了很多樂器,如鍵盤、銅管和三部提琴等,是編曲上的考量?還是有其他原因?

K:這張專輯錄的銅管有使用長號。

花:應該說,這些樂器讓我們一步更接近我們想要表達的。

維:追求更多元的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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