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之邦》: 當迫害成為事實,墓地就是天堂

《極樂之邦》
《極樂之邦》
阿蘭達蒂.洛伊,天下文化
NTD $450,平裝 / 448 頁

要如何述說一個支離破碎的故事?就是慢慢地變成每一個人。不是。是慢慢地融入一切。

《極樂之邦》

二十年前,以處女作《微物之神》摘下英國曼布克獎的印度裔女作家阿蘭達蒂.洛伊(Arundhati Roy),以優美動人的筆觸,帶領讀者進入神與萬物都異於西方世界的南印度,那是 2003 年高盛提出「金磚四國」以前的神祕國度。在愛之前都哀傷而失落的眾角色,因為種姓階級的差異,因為男女不平等,因為政治現實,人心與愛俱失落。微物之神雖是失落之神,但主角最終發現,只要堅守信心,即使在禁忌邊緣,仍能從對方身上得到一個小小的應許。

之後,這絲應許隨著鍾芭.拉希莉(Jhumpa Lahiri)的才貌雙全、奈波爾(V.S. Naipaul)榮獲諾貝爾文學獎到姬蘭.德賽(Kiran Desai))刻劃中產階級挫折,再獲布克獎的《繼承失落的人》,提供了以英語書寫的「後殖民」文學流派豐富的文本,他們都多少承繼了魯西迪(Sir Salman Rushdie)珠玉在前的《午夜之子》,紀錄了現代印度種種,同時捕捉精神文明病況,因此這些印度裔作家筆下不僅甩脫不了幽黯與失落,更如接力賽般從印巴分治後,不斷去檢視針砭這個受傷的古文明國度在新時代何以苦苦難捱、裏足不前。

暌違二十年後,阿蘭達蒂終於推出新作《極樂之邦》。一樣是支離破碎的故事,全書兩條主線,其一是來自德里出身、蒙兀兒帝國後代的變性人安竺,另一位女主角S.蒂洛塔瑪,母親是來自敘利亞信仰基督徒的女校長,一個是雌雄莫辨的穆斯林,帶著一群海吉拉(hijra,跨性別者)在墓地上建旅社;一個是因為追隨愛人而差點在喀什米爾死於虐待刑求的女教師,終於他們在墓地上的天堂旅社重逢,像一對互扣的湯匙;雖然愛依然失落,卻找到了安身立命的處所。

書名的「極樂之邦」正是這群無法被種姓制度歸類,也不見容於狂熱復興的印度教運動下的異教徒或罪犯,聚集的地方。安竺和蒂洛就像前作中那對異卵胎,因為某種死而得到自由。自從《微物之神》蜚聲國際後,阿蘭達蒂長年投身在政治和社會運動中,當年眼神嫵媚、神祕秀髮濃密的她,如今雙目烱烱而髮色灰白。前作是埋藏在感官的絢爛中見印度宗教、社會和歷史的封閉和桎梏,微物隱微;「極樂」則嘗試鳴放,作者走出懷古悲愴的南印度,而設定在自印巴分治後衝突不斷的北印度,透過幾個和巴基斯坦與阿富汗的相鄰邦省,來回在喀什米爾和新德里之間,挑明 90 年代的喀什米爾自由運動和 2002 年的古吉哈特屠殺對穆斯林及反對黨黨同伐異的暴行。

最後,角色們在墓地上重建家園,並因為新到來的嬰兒重燃新希望。極樂之邦就像「天堂旅社」一樣,其實不存在極樂和天堂。「多餘的人們在城市裡沒有立足之地。」印度不會因為邁向世界強權新興城市而眷顧這些人,但他們總算找到死了之後,有人會為他們「埋葬、念經、清洗遺體」之邦。不過當然不是古吉拉特邦,當年的邦長在 2014 年當選了印度總理。作家阿蘭達蒂.洛伊指證這位「古吉拉特邦的最愛」當時縱容了印度教民族主義及反穆斯林暴動。

《極樂之邦》在結構和題旨上都延襲了《微物之神》,以愛為題旨。事隔二十年,作家更多的是對印度的大愛,它期許你在戲劇情節中「融入」,看見富強表面下細看卻支離破碎的現代印度。一般讀者可能因無法掌握史實而錯亂,或過去被藏在《微物之神》織錦畫背後的現實醜惡,如今指證歷歷的屍體和暴政審訊弄得不知所措。顯然,二十年來站在人權社運第一線的作者,將她長年的「戰鬥」織入本作,她是作家也是戰士,要當代印度的當權者、迫害者和腐敗者現形。不過在「夢之宮」、「降生」、「房客」等篇章中,還是能捕捉到這名戰士對印度的愛,一份來自印度古老文明所啟發神祕而豐富的想像力和情感,特別是富於女性的情感,對自我性別、母親身分和愛情堅定抱持的那份期望,在《極樂之邦》裡終究不會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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